正文 第七回 銅駝巷裡雄獅堂

【一】

二月初六。

洛陽。

洛陽是東周、北魏、西晉、魏、隋、後唐等七朝建都之地,右掌虎牢,左控關中,北望燕雲,南憑江南,宮室城闕極盡壯美。

宋太祖出世的夾馬營、後唐時創建的東大寺、曹植洛神賦中的宓妃詞、銅駝巷裡的老子故居、白馬自西天駝經而來的白馬寺、「天津橋下陽春水」的古橋,至今猶在此。

可是高漸飛的志卻不在此。

小高並不是為了這些名勝古迹而來的,他要找的只有一個地方,一個人。他要找的是雄獅堂,朱猛的雄獅堂。

他找到了。

雄獅堂的總舵就在銅駝巷裡,就在傳說中老子故居的附近。幾乎佔據了一整條巷子。

小高很快就找到了。

在他想像中,雄獅堂一定是一棟古老堅固的巨大建築,雖然不會很雄偉華麗,但卻一定很寬敞開闊,很有氣勢,就像是朱猛的人一樣。

他的想法沒有錯,雄獅堂本來確實是這樣子的,只不過有一點他沒有想到,這棟古老堅固寬敞開闊的莊院現在幾乎已完全被燒成了瓦礫。

除了後面幾間屋子外,雄據洛陽多年的雄獅堂,竟已完全被毀於烈火中。

高漸飛的心沉了下去。

冷風如刀,瓦礫堆間偶然還會有些殘屑被寒風吹得飛卷而起,也不知道是燒焦了的梁木?還是燒焦了的人骨。

昔日賓客盈門弟子如雪的雄獅堂,現在竟已看不到一個人的影子。

這條充滿了往日古老傳說和當今豪傑雄風的銅駝巷,現在已經只剩下一片凄苦肅殺蕭索。

滄海桑田,人事的變化雖無常,可是這種變化也未免變得太快太可怕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怎麼發生的?

——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朱猛,和他門下的那些身經百戰的好手都到哪裡去了?

小高忽然想起了卓東來,想到他做事的方法,想到他的陰鷙與沉著。

那天在風雪交加的紅花集里發生的每一件事,現在又一幕幕在小高腦中顯現出來。

他忽然明白卓東來為什麼要放走朱猛了。

朱猛既然在長安,洛陽總舵的防守力量必定會削弱,如果派人兼程趕來突襲,無疑是最好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卓東來一定已經等待了很久。

就在他舉杯向朱猛祝福敬酒時,突襲的人馬一定已在道途中。

這一定就是那次突襲的結果。

就在朱猛自己覺得自己完全得勝時,他已經被擊敗了。

這一次他實在敗得太慘。

小高的手足冰冷。

他不能想像朱猛怎麼能承受這麼大的打擊,可是他相信朱猛一定不會被擊倒。

只要朱猛還活著,就一定不會被任何人擊倒。

現在小高唯一想到的是,朱猛急著要去報復。因為現在卓東來一定已經在長安張開了羅網,等著他去。

如果現在朱猛已經到了長安,那麼他活著回來的機會就很少了。

無論誰經過這麼大的一次打擊後,他的思想和行動都難免因急躁憤怒而疏忽。

只要有一點疏忽,就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

卓東來的計畫都是永遠不會有疏忽的,想到這一點,小高連心都冷透了。就在這一瞬間,他已下定了決心。

他也要趕回長安去,不管朱猛現在是死是活,他都要趕回去。

如果朱猛還沒有死,他也許還能為他的朋友盡一份力。

他還有一雙手一把劍一條命。

如果朱猛已經死在卓東來手裡,他也要趕回去為他的朋友去收屍、去拚命、去復仇。

不管怎麼樣,直到現在為止還只有朱猛一個人把他當作朋友。

他也只有朱猛這麼佯一個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的意義他雖然還不能完全了解,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交過朋友。

可是他有一股氣。

一股俠氣,一股血氣,一股義氣。

——就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人有這麼樣一股氣,所以正義才能擊敗邪惡,人類才能永遠存在。

只可惜現在高漸飛無論想到什麼地方去都很困難了。

【二】

本來寂靜無人的長巷裡,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身高最多只有四尺的褐衣人,卻有一張一尺長的馬臉,兩條濃眉就好像兩把掃帚般連在一起,而且還用條粗繩子在眉心打了個結。

他的年紀絕不會太大,可是看起來卻顯得很老氣,濃眉下一雙狹眼閃閃發光,一看見小高,他的眼睛就像釘子一樣釘在小高身上。

小高見過這個人。

像這麼樣一個人無論誰只要看過一眼都不太容易忘記。

小高記得他本來好像是在巷子外面那條大街上賣切糕的,用一把又長又狹的薄刀,切一塊塊用棗子做的甜糕。

這把刀現在就插在他的腰上。

如果要用這把刀將一個人一塊塊切開來,大概也不是件太困難的事。

這個人一出現,巷子里忽然就熱鬧了起來。本來在大街上的人忽然間全都湧入了這條巷子,街上所有的人好像全都來了,就好像潮水一樣,一下子就把小高淹沒。

小高只覺得自己好像忽然闖入了一個極熱鬧的廟會裡,四面八方都擠滿了人,各式各樣的人,擠得水泄不通,擠得他連動都動不了。

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應付這種局面,因為他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賣切糕的人剛才好像已經被擠到他的面前,現在卻看不見了。

這個人實在太矮,要想在人叢里去找這麼樣一個人實在很難找得到,可是如果他想用他那把切糕的刀在人叢里往別人腰眼上刺一刀,那就恐怕比切糕還容易。

小高不想挨這麼樣一刀。

他一定要先找到這個人,他已經看出這個人就是一群人的首腦。

「我要買切糕。」小高忽然大聲說:「賣切糕的人到哪裡去了?」

「我什麼地方都沒有去。」一個人用一種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我就在這裡。」

聲音是從小高背後傳來的,小高轉過頭,卻看不見這個人。

可是他又聽見了這個人的聲音,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一直沒有看見這個人,只不過因為他一直都沒有低下頭去看。

這麼矮的一個人,被擠在人叢里,如果你不低下頭去看,是一定看不到的。

「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我們怎麼樣做買賣?」他問小高。

「這個問題好解決。」

小高忽然在人叢中蹲下去,別人的臉雖然看不見了,可是一張又長又大的馬臉已經到了他眼前。

「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做買賣了?」

這個人咧開大嘴一笑,嘴角幾乎咧到耳根,「你真的要買切糕?」

「除了買切糕外,我們還有沒有別的交易可談?還有沒有別的買賣可做?」

「沒有了。」

「那麼我就買切糕。」

「你要買多少?」

「你想賣給我多少?」

「只要你出得起價錢,多少我都賣。」

「你的切糕是什麼價錢?」

「那就得看了。」

「看什麼?」

「看人。」

「看人?」小高不懂,「賣切糕也要看人?」

「當然要看人,是什麼樣的人來買切糕,我就要什麼樣的價錢。」

看人出價,本來就是做生意的秘訣之一。

「有些人來買我的切糕,我只要兩文錢一斤,有些人來買,就是出我五百根金條我也不賣。」這個人說,「因為我看他不順眼。」

「我呢?」小高問,「你看我順不順眼?」

這個人盯著他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濃眉下狹眼中寒光暴射如利刃,忽然問小高:「你是不是從長安來的?」

「是。」

「你手裡這個包袱里包著的是什麼,是不是一口劍?」

「是。」

「你從長安趕到這裡來,是不是為了『雄獅堂』的朱大老爺而來的?」

「是。」

這個人忽然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那麼我們的買賣就談不成了。」

「為什麼?」

「因為死人是不會吃切糕的,我的切糕也不賣給死人。」

小高的手心裡已經開始在淌汗,冷汗。

四面的人潮如果一下子全部涌過來,擠也要把他擠死,他怎麼擋得住。

他聽得出這些人的呼吸聲已經因為興奮而變粗了,無論誰在殺人前都會變得興奮起來的。

人叢已經開始在往前擠,賣切糕的人右手已握住了他腰上的切刀。

小高忽然發現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人力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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