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奇襲

【一】

正月十七。

長安。

清晨,酷寒。

卓東來起床時,司馬超群已在小廳等著,就坐在那鋪著紫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的葡萄酒。

只有司馬超群一個人可以這麼做。有一天,有一個自己認為卓東來已經離不開她的少女,剛坐上這張椅子,就被赤裸裸地拋在門外的積雪裡。

卓東來所有的一切,都絕不容人侵犯,只有司馬超群是例外。

但是卓東來還是讓他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寬袍赤著腳走出卧房,第一句話就問司馬:「這麼早你就來了,是不是急著要問我昨天為什麼放走朱猛?」

「是的。」司馬說,「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理由,可惜我連一點都想不出。」

卓東來也坐了下去,坐在一疊柔軟的紫貂皮上。平時,他在司馬面前,永遠都是衣冠整齊,態度恭謹,從未與司馬平起平坐。

因為他要讓別人感覺到司馬超群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現在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不能殺朱猛,」卓東來說,「第一,因為我不想殺他,第二,因為我沒有把握。」

「你為什麼不想殺他?」

「他單人匹馬,闖入了我們的腹地,從容揮刀把我們的大將斬殺於馬前,本來還可以揚長而去的,只因為要陪一個朋友喝酒,所以才留下。」

他淡淡地說:「那時候我若是殺了他,日後江湖中人一定會說『雄獅』朱猛的確不愧是條好漢,夠朋友,講義氣,有膽量。」卓東來冷笑,「我殺了他豈非反而成全了他?」

司馬超群凝視著水晶杯里的酒,過了很久才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但我卻想不通你怎麼會沒有把握?」他問卓東來,「你帶去的好手不少,還對付不了他們三個人?」

「不是三個,是四個。」

「第四個人是誰?」

「我沒有看見,但是我能感覺出他就站在我後面的一扇窗戶外。」卓東來說,「他雖然遠遠站在窗外,但是在我的感覺中卻好像緊貼在我背後一樣。」

「為什麼?」

「因為他的殺氣。」卓東來說,「我平生從未遇到過那麼可怕的殺氣。」

「你沒有回頭去看他?」

「我沒有。因為我知道他一直在盯著我,好像特意在警告我,只要我有一點動作,無論什麼動作,他都可能會出手。」

卓東來又說:「我雖然沒有看到他,可是高漸飛一定看到了他。」

「你怎麼知道?」

「那時候高漸飛就坐在我對面,正好對著那個窗口,我感覺到那股殺氣時,高漸飛的臉色也變了,就好像忽然看見了鬼魂一樣。」

卓東來說:「高漸飛絕對可以算是近年來後起劍客中的第一高手,如果沒有特別緣故,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畏懼?」

司馬超群忽然笑了,大笑。

「所以你也有點害怕了!」他的笑聲中竟似充滿譏誚,「想不到紫氣東來卓東來也有害怕的時候,怕的竟是一個連看都沒有看到過的人。」

卓東來冷冷地看著他,等他笑完了,才平平靜靜地說:「我雖然沒有看見他,可是卻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是誰?」司馬的笑聲停頓,「難道你認為他就是那個刺殺楊堅的人?」

「是的。」卓東來說,「一定是。」

他說:「這個人一定極少在江湖中走動,一定和朱猛有種特別的關係,但卻絕不是朱猛的手下。」卓東來說,「這個人用的一定是種從未有人見到的極可怕的武器,可以同時發出很多種不同武器的威力。」

「還有呢?」司馬問。

「沒有了。」

「你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

「到現在為止,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甚至連那種武器是什麼形狀我都想像不出。」卓東來淡淡地說,「可是我相信,我知道的這些已經比任何人都多了。」

司馬想笑,卻沒有笑出來。

卓東來是他的朋友,曾經共過生死患難的好朋友,卓東來也是他最得力的好幫手。

可是誰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當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時,他總是要和卓東來針鋒相對,總好像要想盡方法去刺傷他。

卓東來卻總是完全不抵抗,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後,司馬忽然又問卓東來。

「現在孫通已經死了,郭壯呢?」

「郭壯也不在了。」

「昨天早上我還看見他的,為什麼今天早上就不在了?」

「因為昨天早晨我已經叫他趕到洛陽去了,」卓東來說,「一聽到朱猛已經到了紅花集的消息,我就叫他去了。」

卓東來說:「我要他每過五百里就換馬一次,晝夜兼程地趕去,一定要在朱猛回家的前一天趕到洛陽。」

司馬超群的眼睛裡忽然發出光,忽然問:「他一定能及時趕去?」

「一定能。」

「如果他趕不到呢?」

卓東來淡淡地說:「那麼我就叫他死在洛陽,不必再回來。」

司馬超群並沒有問卓東來,為什麼要令郭壯趕到洛陽去,去幹什麼?

他不必問。

卓東來的計畫和行動他已完全了解。

——朱猛輕騎遠出,手下的大將既然沒有跟來,也一定會在路上接應,在朱猛趕回去之間,「雄獅堂」內部的防守必定要比平時弱得多,正是他們趕去突襲的好機會。

——只要能把握住最好的機會,一次奇襲遠比十次苦戰更有效。

這正是卓東來最常用的戰略。

這一次計畫的確精確狠辣而大膽,也正是卓東來的一貫作風。

司馬超群只問卓東來:「你只派了郭壯一個人去?」

「我們在洛陽也有人手,」卓東來說,「郭壯也不是一個人去的。」

「還有誰?」

「還有木雞。」

「木雞?」司馬動容,「你沒有殺他?」

「他一向是非常有用的人,對我們也一樣有用,我為什麼要殺他?」

「他是朱猛派來殺楊堅的,不伯他出賣我們?」

「現在他要殺的已經不是楊堅,而是朱猛。」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知道朱猛只不過想利用他來做幌子而已,而且是存心要他來送死的。因為朱猛早就算準他絕不能得手。」卓東來說,「他不怕被人利用,可是他受不了這種侮辱。」

卓東來又說:「何況我付給他的遠比朱猛還多得多。」

司馬看著他,眼裡又露出種充滿譏誚的笑意。

「現在我才知道你為什麼不殺朱猛了。」司馬說,「你要他活著回去,你要他親眼看到你給他一個什麼樣的慘痛教訓,要他知道你的厲害。」

他看著卓東來微笑:「你一向是這樣子的,總是要讓別人又恨你又怕你。」

「不錯,我是要朱猛害怕,要他害怕而做出不可原諒的錯事和笨事來。」卓東來說,「只不過我並不是要他怕我,而是要他怕你。」

他的聲音很柔和:「除了我們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這次行動是誰主持的。」

司馬卻跳了起來,額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

「可是我知道。」他大聲說,「要做這種大事,你為什麼連問都不來問我一聲?為什麼要等到你做過了之後才告訴我?」

卓東來的態度還是很平靜,用一種平靜而溫柔的眼光凝視著司馬超群。

「因為我要你做的不是這種事。」他說,「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為江湖中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業。」

司馬緊握雙拳,瞪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握緊的雙拳也放鬆了。

於是他的人已站了起來,慢慢地向外走。

卓東來又忽然問他:「高漸飛還在長安附近,等著你給他迴音,你準備什麼時候跟他交手?」

司馬超群連頭都沒有回。

「隨便你,」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淡,「這一類的事,你一定早已計畫好了,反正不管是什麼時候交手,他都連一點機會都沒有,因為你絕不會給他一點機會的。」

司馬淡淡地說:「所以這一類的事你以後也不必回來問我。」

【二】

高漸飛醒來時,手、腳都已經快要被凍僵了。

這間廉價客棧的斗室里,本來還有一個小小的火盆,可是現在火盆里的一點木炭早已燒光了。

他跳起來,在床上做了六七十種奇怪的姿式,他的身體就好像一根麵條般可以隨著他的思想任意彎動扭曲。做到第十一個姿式時,他全身上下都已開始溫暖,等他停下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精神振奮,容光煥發,心情也愉快極了。

他相信自己今天一定可以見到那個提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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