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地獄的一季[之三]

很快我的婚禮到來了。那天是雙方的父母選的一個非常好的日子,黃曆上寫著:適宜婚嫁、搬遷,不宜出行。可是那天從早上開始就陰著天,到了上午竟開始下不大不小的雨。不知為什麼,看見天開始下雨我的心情竟舒暢了許多。

那天客人非常多,很多都是我父親過去的老部下,老同事,他們當中有些人甚至都沒有見過我,卻可以帶著昂貴的厚禮來參加我的婚禮。她那邊的親戚也很多。我這才發現其實她家有很多親戚相當有錢。她的叔叔據說是一個著名的房地產商,而且她還有個嫁給了美國律師的表姐。

我在一撥一撥的客人中仔細尋找了一番,發現表妹並沒有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心裡多少有點失落。

我面無表情的和大多數人寒暄著,儘管我非常厭惡這樣做。我只盼著這擁擠潮濕的一天趕快結束,而我也可以卸去心頭的這個巨大的負擔,好好的睡上一覺。

婚禮是中式的——她本來主張舉辦西式婚禮,因為她喜歡教堂。但是被我堅決否決,因為我懷疑在那麼神聖的地方我能否說出違心的「我願意」。

於是整個儀式簡單了許多。婚禮的地點在一家四星級飯店的頂層旋轉餐廳。我媽媽甚至聘請了一個有名氣的司儀主持儀式,活躍氣氛。那個司儀是個油頭粉面的男人,牙尖嘴利,不知道為什麼在某一剎那我特別厭惡他,甚至在心裡暗暗稱他為垃圾、渣滓。

新娘相當漂亮。以前我從未覺得她漂亮,但是當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帶著甜美的微笑,在眾人面前款款走過的時候,我竟然對她有一些動心。儘管我憎恨這個婚禮,但是美麗的新娘使它略有不同。她落落大方的招待賓朋,和她不認識的親戚微笑示意——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只是或許她並不知道自己將會擁有一個並不愛她的丈夫。

在挨桌給客人敬酒的過程中,我喝了很多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喝得越多我的腦袋越清醒。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挽著我的這個女人的乖巧和纖細。醉醺醺的長輩們拍著我的肩膀,說我有福氣,我無話可說,只是對他們笑。我想我那個時候的樣子一定像個傻瓜。

傍晚的時候,婚禮終於結束。來賓漸漸散去了。一輛車把我和她送回了我們的新居。那是我的父母為我的婚禮而買給我的,據說花掉了他們大半的積蓄。在這之前我曾經來看過兩次。房子很大,而且是精裝修的。在婚禮之前她曾經花了很多時間裝飾我們的房間。進去的時候我發現裡面有一張巨大的床,床上鋪著暗紅色的床單和絲被。枕頭上和床單上灑滿了玫瑰花的花瓣,於是整個房間充滿了馨香的氣息。

「喜歡嗎?我特意準備的。」她軟言溫語的說。

我點了點頭,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之後我去了洗手間。我需要衝一個熱水澡,因為我非常非常累。

衝過澡之後,我回到了我們的卧室。我發現她已經側卧在床上。她穿著黑色的胸罩和黑色的真絲內褲,絲被搭在她的腰間,她美麗的線條若隱若現。

「過來,抱抱我。」她輕輕的對我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躺在了她的旁邊。

她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開始用手指輕輕的撫摩我的胸口和胳膊。她的手指皮膚細膩,我可以感覺到自己一點一點的興奮起來。於是第一次和她做愛時的那種罪惡感再度向我襲來:我的頭腦中出現了彬彬的映射。我極力讓自己不去想彬彬,並暗暗對自己說現在躺在我的懷裡的是我的法定妻子,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和她做愛才是唯一正確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彬彬的面孔在我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我感覺心力交瘁。

而在這個時候,她卻已經脫掉了胸罩。她的兩個豐滿挺拔的乳房出現在我面前。我可以嗅到她的乳房上淡淡的體香。我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看她,她卻把手伸進了我的浴袍,開始撫弄我的下身。

我頓時感覺兩腿之間異樣的刺激電流一般衝擊了我的全身。她的手非常溫柔,但我卻沒有感受到很多性感,在一開始的衝擊之後,我失去了性享受的感覺:我唯一可以感覺到的是,我的身體正在被侵犯。這個想法使我頓時對面前的這個女人失去了一切興趣。於是,我並沒有勃起,而且我渾身上下都有不舒服的感覺。

沒多久,她停止了動作。她起身從衣櫃里拿出一件粉紅色的睡袍,穿在了身上,之後她靠在床頭上,坐在我的旁邊。一言不發。

「我只是太累了,不是你的問題……」我想打破尷尬的氣氛。

「到底我怎麼樣才能讓你愛上我?」她嘆了一口氣。

「別傻了,我們不是已經都結婚了嗎。」我不想談論這個問題。

「你別騙我了。我知道在我們之間存在另一個人。」她語氣非常平靜。

我沒有說話。我不想說謊。上一次說謊已經讓我失去了很多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的東西,我不希望失去更多。

「能告訴我關於你愛的人的事情嗎?」她問我。

我認為現在再隱瞞下去顯然就沒有意思了。於是我說了實情。我把我和彬彬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她。我對她說我是個同性戀者——儘管進化得不夠完全。我還對她說彬彬是我唯一愛過的人。

她很專註的聽完了我的這個漫長的故事,沉默了很久。最後,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沒想到我竟然會輸給一個男人。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和我結婚?」

「這樣對所有人都好。或許,我們在一起生活一段日子之後我會愛上你。」話說出口,我便感覺到了它的愚蠢,但是顯然我已經無法收回。

我看到她的面龐在微微的顫抖。她從我的煙盒中拿出一支煙,緩緩的點燃。我從未見過她抽煙。

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將那支香煙抽完。之後她把煙蒂狠狠的在煙灰缸中掐滅,冷冷的說:「我們分手吧。」

「分手?我們都已經結婚了啊!」我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句。

她嘲諷似的笑了笑,說:「我們根本沒有登記,連離婚手續都不用辦。」

我沉默。

她笑了笑,用手撫摩我的面頰,說:「如果你真的愛他,就應該去找他。只有和他在一起你才會真正的開心。」

「可是你怎麼辦?」我問。

她躺到了床上,蓋上了被子,輕輕的說:「明天我就會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不過今天讓我在這張床上好好睡一覺。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結婚,讓我在我的婚床上好好睡一覺。」

說完,她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流出了兩行清淚。

我撫摩著她的頭髮。認識這樣一個好女孩是我的幸運,我對自己說。

那天夜裡,我的腦子裡一直閃現著我和彬彬相識到相戀的一幕幕場景。很久很久,我也漸漸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她睡過的枕頭還是溫熱的。我站起身,頭疼得厲害。我在房子里找了個遍,發現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給我,或許她不想讓我保留對她的記憶吧。

很快我訂了到倫敦的機票,之後給表妹打了個電話,約她見面。

當我告訴她我打算飛到英國去找彬彬的時候,表妹臉上出現欣喜若狂的表情。她幾乎是跳了起來,摟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被她過激的行為弄得莫名其妙。

「你總算做對了一件事情。」她說。

「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喜歡我這個離過婚的男人。」我自嘲的說。

「你那根本不算婚姻。」表妹很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

「你現在還打算回上海嗎?」我問。

談到了這個話題,表妹臉上的欣喜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下周的飛機。」她淡淡的說。

「他始終不知道嗎?」我問。

「這幾天我會找時間告訴他。」

「你認為他會讓你走嗎?」我問。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真是可悲,我和他睡了兩年多,可是卻幾乎對他一無所知。」表妹語氣慘淡。

「如果我和彬彬能複合,我們就遷移到上海去陪你。」我握住她的手說。

「傻瓜,先想辦法處理好你自己的問題吧。」表妹笑了笑。

三天之後的一個晴朗的下午,我的飛機在倫敦的機場著陸了。我手上拿著從表妹那裡要來的彬彬在英國的住址,操著蹩腳的英文向路人詢問。我以前從來沒有出過國,即使現在我在著名的倫敦,但是我對這個城市毫無興趣,我只想儘快找到彬彬。

問路的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但是我終於還是磕磕絆絆的找到了那幢位於郊區的房子。

在木籬笆裡面,一個面容親切的中年女人正在為苗圃里的鬱金香澆水。很顯然她也看見了我,並且站起了身,對我微笑。

「你也是中國人吧?你是來找彬彬的嗎?」她的語氣同樣親切。

我微笑點了點頭。

她為我打開了門,把我讓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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