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使的苛責[之四]

我終於見到了她的那個神秘的表哥以及他的男朋友。說實話當我在她口中得知我即將見到的是一對同性戀男孩的時候,心裡是頗有些不舒服的。在我40多年的人生詞典里,尚沒有「同性戀」這個概念。以前即使聽說過,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望文生義的把它理解為「兩個同性之間的戀愛」。對於我這樣一個從小就接受嚴肅的正統教育的人來說,這個觀念是很有些詭異甚至有些噁心的。不過一想到我自己是一個瞞著自己的妻子同一個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做愛,我便沒有什麼道德上的優勢了。於是在見他們之前,我是很坦然的。

我們是在一個名字叫做「藍鯨」的酒吧里見面的。我注意到她很隨意的和英俊的調酒師打招呼,便明白這是一個她非常熟悉的地方。酒吧人很多,但大多是20多歲的年輕人。我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這使人到中年的我少了些尷尬。

當那兩個男孩出現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其實在電影院里我們是見過的。所以我有些窘。

她的表哥非常高大,胳膊上有讓人有些生畏的肌肉,寡言少語。而那個叫「彬彬」的男孩則非常可愛。他比他的男朋友健談一些,並且談吐不凡。我盡量使自己臉上掛著自然的微笑,可是當我看到兩個男孩之間曖昧的眼神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頭轉到別處。我知道自己必須要習慣和他們相處,但這需要一個過程。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老了,因為我已不能像年輕人那樣如此迅速的熟悉新生事物了。

她一直拉著我的手,並和兩個男孩不停的談論著我們之間的事情。她臉上的表情是幸福的,因此我心裡也很舒坦,至少這表明做我的情人並不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不知道聊了多長時間,彬彬忽然建議我們去蹦迪,因為在酒吧的附近就有一間非常火暴的迪廳。她和她的表哥表示強烈的贊成,我也只好點了點頭。天知道,我從來沒去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蹦過那鬼玩意,不過我不想讓她不開心。我一直是對她有歉疚感的。我認為既然她滿足了我的慾望,我就應該在其它方面滿足她。

迪廳里人頭攢動,我注意到他們三個在喧鬧的環境中異常的興奮。兩個男孩在昏暗的燈光下忘情的擁吻,絲毫不在意周圍發生的一切。她散開長長的頭髮,隨著音樂盡情的跳著可愛的動作。那一刻我發現她狂野的一面其實很美,我彷彿可以透過她長長的飄逸的頭髮看到她靈魂深處最柔軟的東西。她拉過我的手,讓我和她一起跳。我有些手足無措,可是看到她眼睛裡流露出的活潑,我也便開始隨著音樂胡亂跳了起來。我知道我的舞姿一定是非常難看的,因為這個地方並不是大學教授大出風頭的合適場所。但是無論如何,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我感覺到自己放縱和醜陋隨著汗水揮發到喧囂的空氣里,彷彿教授頭銜、家庭、妻子、社會地位都是一股悄然無聲的濁煙。我抱著她纖細的腰肢,讓她在我的懷裡肆意的散放她的熱量。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個男人。

於是,我漸漸喜歡上了和這三個年輕人一起玩的感覺,因為這能夠讓我對逝去青春少些惋惜。和兩個男孩在酒吧喝酒,之後和一個女孩徹夜做愛,使我感覺我又回到了二十歲的時候。我們甚至曾經在我和她的住處一起看色情電影,之後我們便分別在兩個房間里做愛。做愛的時候我們四個都肆無忌憚的大聲的叫,我喜歡這樣的感覺。我們在夜晚做著世界上最無恥和淫蕩的事情,卻不妨礙在白天我們作光明磊落的人。

我越來越迷戀這個「非家庭」的世界。我開始越來越多的住在她那裡,不光是出於性的需求。我喜歡在做愛之後抱著她靜靜的躺在床上的感覺。有的時候即使不做愛,我們也喜歡脫光了衣服彼此抱著。她一直不相信結婚十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和我這樣抱著,包括我的妻子。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的——屬於你的是你所厭惡的,你喜歡的卻無論如何也不屬於你,最可怕的是你所厭惡的又是你必不可少的。我不知道是否很多人都這麼活過來的,至少我是如此。我經常想,如果我的妻子有一天看到我和她這麼裸著身子抱著,她會如何想。有的時候——很少的時候——我甚至希望這件事情發生,因為那樣我便可以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她是否會為我的不忠而哭泣?沒有人知道。

新的一個學期開始了。系裡安排我教一個班的學生英美現代文學。其實我很討厭這種安排,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往往要教一些我不喜歡教的課。不過英美文學是我比較喜歡的領域,所以並沒有推辭。

上課的第一天,走進教師的那一剎那,我就注意到在教室的角落裡坐著一個很熟悉的身影。他也正抬頭看著我,眼神里同樣充滿訝異,——是彬彬。

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曾經和我一起喝酒蹦迪看色情電影的同性戀男孩居然是這所著名大學的高材生。他的裝束和平時我見到的他完全不同。一起玩的時候,他總是穿著很野的牛仔褲或是很貼身的鮮艷T-shrit,可是今天在課堂上他卻穿著一件淡藍色的休閑襯衣,這使得他原本就很白凈的臉顯得愈發的陽光和健康。他桌子上的筆記和鉛筆擺放得整整齊齊。我唯一熟悉的東西就是他染成酒紅色的一頭短髮。

我朝他尷尬的笑了笑,他也尷尬的點了點頭,之後便低下頭看書。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很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曾經是穿著緊身T恤和男朋友在迪廳里瘋狂接吻的同性戀男孩,我是背叛妻子和一個年齡足夠做我女兒的女孩上床的壞男人,而現在,在這間不大的陽光充裕的教室里,他是衣著得體學習努力的大學生,而我是西裝革履為人師表的大學教授。在別人眼中,我們同所有的大學教授和大學生一樣,沒有什麼區別。我們在兩個世界之間更換著自己的面孔,可是我們並不知道哪一副是真實的。至少我不知道。

那堂課講授的內容很少,因為我的心裡很亂,加之是開學的第一堂課,所以主要交代了一些關於課程介紹和作業、考試的事情。我注意到他一直是很認真的聽著,一絲不苟的做筆記。

下課後,同學們很快就走散了。他走到講台前,朝我笑了笑,說:「白老師,想和我一起吃午飯嗎?」

顯然他在任課教師一欄里看到了我的名字。我對他的這個稱呼頗感不適應,因為這麼久以來,我們從來就沒有打聽過對方的名字。我也僅僅是知道他叫「彬彬」而已。不過我還是朝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走吧,我請客。」

我們來到學校門外的一家很小的飯館,隨便點了幾個菜和兩紮啤酒。

「真是沒想到。」他說。

「我也沒想到。」我說。

午飯是在比較尷尬的情況下開始的。也不知道他是想掩飾尷尬的氣氛還是他真的餓了,總之他不停的吃東西。我的飯量是很小的,所以只好一口一口的呷的啤酒。這種地方的啤酒難喝得很,苦溜溜的。時光就在這樣沉默中慢慢的度過。

於是我產生了疑問: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也可以有說有笑,可以互相講述剛剛學會的黃色笑話或是開些不檢點的玩笑。可是當獨處的時候,我竟不知該和這個孩子說些什麼。身份真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在午夜的大街上,爛醉的我們能夠互相搭著對方的肩膀,可是當我們以另一種身份相處的時候,就必須面對尷尬和沉默。

最後還是他先開口了:「你的課講得不錯。強過某些有名無實的人。」

「謝謝。」我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句。

「……」他又恢複了沉默。

我覺得似乎下面應該由我來打破僵局。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不知怎麼,這個問題脫口而出。問出口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過於鹵莽和肉麻。共同相處的時候,我們甚至不打聽對方的名字,何況是對方的私生活。

他慢慢的喝了點啤酒,抬起頭朝我笑了笑,說:「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問題。」

「如果不方便說的話,你可以不必回答。」我馬上界面,企圖掩蓋我的冒失。

「沒什麼不方便的。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其實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考慮了很久,始終也沒有得出明確的答案。儘管認識他之後我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產生愛情,但是他絕對不是我喜歡同性的原因。」

他喝了口啤酒,繼續說:「我一直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某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你無法選擇。或許在我出生之前,就註定會與別人不同。有的時候我注意到,像我一樣的不只是我一個人,而是一類人。這些人生來註定與別人不同。正是因為這一點,這些人註定是寂寞的。只有遇到和自己同樣的人,才能有快樂。

「其實是不是同性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寂寞的人也需要交流。而做愛自然是很好的交流方式,於是我們才成為同性戀者。對於我們來說,這不過是一種比較特殊的relationship.

「relationship是一個很好的的辭彙,它的創造者一定很有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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