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們的愛情[之一]

似乎是在我和那個人聊過天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個同性戀者的。這對我來說無所謂。儘管在這以前我幾乎從來沒有設想過這類的問題。我一直認為浪費時間考慮自己的性取向就像《茶花女》中瑪格麗特寫給情人的信,冗繁且毫無意義。因此他一提出見面我便很痛快的答應了。我總有預感,他能給我的疑問提供一個完美的答案。

其實那天一開始和他聊天,我就已經在心裡盤算著和他見面了。毫無疑問他是個極度自戀的人,因為他把手淫當作最完美的性愛方式。想和他見面多半是處於好奇,因為聽說自戀的人往往都是不同凡響的美男子,而且和他們對視會有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我想起希臘神話中的那個在愛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的美少年。我一直很想了解愛上自己的人如何生活。

當我看到那個比我還高大,面孔呆得有些可怕的男人(不知什麼原因他的外表比實際老5歲左右,因此我寧願稱他作男人)向我走來的時候,我才真正領悟到道聽途說信不得的道理。

那天深夜出奇的冷。北京晚春一貫如此。

出於禮貌,我很客氣的對他笑了笑,並主動和他握了握手。他似乎缺乏和人交往的經驗。因為握他的手的時候我感覺他的胳膊都在微微的顫抖。或者是因為天氣比較冷的緣故,不得而知。

和我事先預想得一樣,見了面之後他便一掃在網路上健談和活躍的形象,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靦腆。於是我只好不斷的找話題和他聊天。都是一些很無聊的話題,比如現在北京什麼地方的地價貴還有中國計算機教育的現狀等等。鬼知道這麼冷的天能談出什麼有趣的東西來。

漸漸我也沒有話題了。我們之間開始出現漫長的沉默。

終於他開口說話了。他說天太冷了,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喝一點點酒吧。

那一刻我簡直有擁抱他的衝動。

於是我把他帶到附近的一個通宵營業的酒吧。

深夜還在酒吧里泡著的往往不是痴男怨女就是浪子蕩婦,像我們這類專為取暖的似乎並不多見。然而這個社會上終究還是正經的人多,所以酒吧里也實在沒什麼人。

吧台里調酒的侍應生早就疲倦得睜不開雙眼了,可是還得強忍睏倦招待我們這些神經質的人。酒吧的一個昏暗的角落裡,一對男女在忘乎所以的吻著,彷彿想把對方吞噬。他們臉上那副陶醉的表情有趣得很。

我要了兩紮啤酒,之後我們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鋼琴師早就不知道去處了。只有吧台旁的一個巨大的音箱里放著一首熟悉的鋼琴曲。我聽得出來,是一個三流鋼琴家彈奏的《星空》。高中的時候我曾經在學校藝術節上參加過話劇表演。是曹禺的《雷雨》,我演周萍。有一場是周萍和四鳳說情話的纏綿戲,背景音樂就是這個。在這種場合聽到這首《星空》我感覺很親切。h t t p : // hi. ba idu . /雲 深 無 跡

坐下來之後我們依舊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喝著杯子里的酒。我感覺他總是在想著些什麼。場面仍然是尷尬的,只是我們不再冷得瑟瑟發抖。酒吧里有些熱,我甚至感覺到手心開始因出汗而變得濕濕的。

還是我最先打破僵局。

「這個地方很無聊。」我說。

「其實你是想說我這個人很無聊吧。」他狡猾的笑了一笑。

「我很想知道是什麼原因一個一小時之間還非常健談的人會突然沉默。」我看著他的眼睛。

他卻沒有看我。只是一口一口呷著杯子里的酒。那酒淡得要命,顯然兌了好多水,更談不上美味。難為他呷得那麼有味道。

「你不會有自閉症吧,哈哈~」我試圖和他開個玩笑。

可是他根本沒有笑。

「你說對了。」他點了點頭,「我一直有一種感覺,我感覺你就是我,我好像一直在和自己談話,和自己喝酒。你知道,一個人是不會和自己交流什麼的。」

「可是你會。」我打斷了他,「你之所以會出來和我見面恰恰是因為你覺得我像你。」

「你覺得我像你嗎?」他反問我。

「根本不像,一丁點相像的地方都沒有。不光是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和你自己相像的。你之所以認為我像你,只不過是你對另一個世界的幻想罷了。」我說。

「我一直在考慮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是不是應該去尋找另一個自己。其實我對我的現狀很滿足,可是我感覺另一個自己在另一個世界裡總是在以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召喚我。」他繼續呷他杯子里的酒。已經沒有剩下多少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似乎已經喝醉了,因為他的頭開始沒有目的的晃動。我本應該想到他是個根本不會喝酒的人。喝酒是兩個人以上的群體活動,他一直都是一個人,自然沒有喝酒的習慣。

「酒真是個好東西。這是我第一次喝酒,這輩子。原來喝了酒之後是這樣的感覺。感覺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他說的話就像瑪雅人的咒語,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決定把在他爛醉如泥之前帶到我的住處去。畢竟是我把他帶到能喝醉的地方來。即使我們一小時之前剛剛在網路上認識,20分鐘之前剛剛在大街上見面。就算我把他扔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不妥。但我還是不忍心那樣做。這一點上我必須承認我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我的住處離這裡不遠。我迅速的結了帳,之後把他攙出了酒吧。臨走的時候我朝那個角落裡瞥了一眼,那對情侶居然已經開始互相撫摩。男人把手伸進了女人的衣服,女人摟著男人的脖子。

我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媽的,這對偷情的狗男女。

我頗費了一番力氣才把他攙扶到我的住處。

因為討厭學校宿舍的嘈雜和不便,我便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屋子。屋子很小,堆滿了我自己的東西。我感覺這樣才像是自己的空間。

剛剛走進房間關上房門。他竟然猛的抱住我,把我按倒在床上。我能夠感覺到他的嘴裡濃濃的酒氣。

他開始親吻我的額頭,親吻我的臉頰,親吻我的脖頸。這的確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曾經試圖推開他,可是根本就是徒勞,因為他的身體很重。我幾乎都能感覺到他在尋找我的嘴唇。

終於他找到了我的嘴唇,我們開始接吻。起初我有些反感,因為從來沒有男人吻過我。可是很快我便放棄了掙脫的徒勞。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只是覺得這樣是正常的。沒有人規定接吻不能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何況在整個過程中,我也並沒覺得和男人接吻有什麼噁心的地方。

他根本不會接吻,因為他的舌頭移動得很笨重。不過我們吻得很深,吻了很久。我吻過女人,但是我沒有有意識的引導他。因為既然這樣的事情註定要發生,就應該順其自然。

他開始脫我的衣服。

我開始脫他的衣服。

我們彼此撫摩、親吻對方的身體。

像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正常的做愛一樣。一切都那麼順暢,沒有任何拖沓及不和諧。

完事後他很快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

我半躺著靠在枕頭上,看著窗子外邊天空里的星星。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可預測。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做愛,就在剛才,是和一個我剛剛認識,甚至根本談不上認識的男人。更讓我無法想像的是,我竟然覺得這一切很自然,甚至很美妙。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很可笑。我自以為了解自己,卻無法預測在今天和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上了床。我永遠也無法預知究竟還會有些什麼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將發生在我身上。

所以我認為我必須面對這樣一個現實——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者,無論是際遇型的還是什麼別的狗屁型的。因為即使是在我當初和校花戀愛的時候,我也沒想過和她做愛。我甚至連撫摩她的乳房都覺得彆扭。

可是今天我卻對一個男人產生了慾望。我是個誠實的人,儘管我可以把一切歸咎給他酒後亂性或性別暫時倒錯等等尚不可知的因素,但我得承認在他吻我的時候我的的確確對他產生了慾望。這種慾望我一直沒有過,我知道那就是對性的渴望。這感覺不壞。或者我是天生就要搞同性戀的吧。

他一直在我身旁睡著,他睡覺的表情很有趣,像是哭笑不得的模樣。有的時候嘴裡還模模糊糊的在嘀咕些不知是什麼內容的夢話。我已經開始在考慮明天他醒了以後該和他說些什麼。突然我想到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課,感覺爽得很,沒多久我也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他正坐在床沿上發獃。我想他一定是記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了,因為屋子裡彌散著淡淡的精液的味道,而且我們都光著身子。

我感覺有些尷尬,所以就那麼躺著,什麼也沒說。

他察覺到我已經醒了,轉過頭來看我,目光很複雜,我也說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懶得說話,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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