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見三兔

等在王茂元樓下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今天真正算是起了個大早,六點半不到就爬起來。因為和王茂元約定等候的時間是7點20分。算算這些年裡那麼早就爬起來的日子一個手都數得過來。

「小夥子很少起這麼早吧,我老頭子是睡不著,幸福啊。」和王茂元一路過去,不多久我的睏倦就被他發現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過會兒就好了。」

反觀六耳,倒是精神得很。

提籃橋監獄我和六耳都是頭一回去,厚實的高牆壓抑著每一個經過者的心情,我的困意也立刻消散了。

整個監獄還是關著很多犯人,只是我們要去的那個區現在清空了,改造工程剛剛開始。我和六耳出示了身份證,填好外來訪客單,檢查過隨身物品,然後在胸前別上訪客證,跟著王茂元走入高牆。

檢查的時候我看到六耳居然把昨天王茂元給他的那件囚服帶在包里,我心裡奇怪。放行之後,我小聲地問他。

「你怎麼把這衣服帶著?」

六耳一笑:「等會兒或許有用。」

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我心裡嘀咕,這小子的想法我越來越猜不透了。

香港電影里那種監獄外牆和內牆之間的寬廣院子,並不存在於提籃橋監獄中,站著持槍哨兵的高高崗樓和探照燈也不知藏在什麼地方。不過這座監獄的安全性毋庸置疑,這上世紀初由英國人建造的「回」字型建築群,當時可是號稱「遠東第一大監獄」呢。

進了大鐵門就是四層高的監獄樓,我們要去的是C區。走在狹窄的走道里,經過一扇又一扇的鐵門。現在這些鐵門後面大多沒有人,犯人早飯後都進裙房裡的工廠勞動了。

C區的走道里堆著些建築材料,王茂元一邊走一邊告訴我們,英國人的建築結構非常牢固,所以這次只是整修一下表面。提籃橋監獄現在已經變成一個上海司法對外的窗口,常常有人來參觀,不能太破舊了,正在有計畫地分步重修。

C區的鐵門都虛掩著,開始一段的房間已經開始粉刷。王茂元在5號牢房前停了下來。

「當年,從C區的3號房開始直到27號房,關的基本都是四二三案的案犯。那支筆的主人吳玉柱就關在這5號房,張金龍在13號房。」說著他推開鐵門走了進去。

5號房是間比較大的牢房,約10平方米出頭。這間房只有鐵門上的小窗,現在把鐵門全開著採光也不太好,可以想像要是關在裡面是多麼陰暗。

話說回來,當年被關在裡面的人,恐怕也沒有什麼心情抱怨採光問題。

地面是水磨石,如果吳玉柱的鋼管筆是在牢房裡磨損的話,留下的痕迹只可能在這水磨石的地面上。

我彎下腰細看地面,其他兩人也是一樣的動作。我才看了幾眼就怔住,不由得嘆了口氣。

並不是找不到痕迹,而是地上留下的痕迹太多了點。

這座監獄自建成到現在近百年。在這間C5號牢房裡關過的犯人以百計,他們百無聊賴之際,早就把堅硬的水磨石地面搞成了大花臉。

雖然不至於布滿了亂七八糟的劃痕,但就在我周圍這兩平方米里,就最少有三處較深的劃痕,整間牢房少說也有十幾處,又怎麼能知道哪一處才是吳玉柱劃的?

我失望地直起腰,卻看見王茂元和六耳還在彎腰細察。

我有些奇怪。我想到的,這兩人沒道理想不到啊。

過了一會兒,王茂元也發出一聲嘆息,直起腰來說:「真是沒法子辨認了,我已經看到三處可能是鋼管筆划出的痕迹,整間屋子加起來有六七處有可能。原本還想有所收穫,那麼些年過去,當年的痕迹是找不出咯。」

我心想原來王茂元是在各種劃痕里努力分辨,過細的劃痕是可以排除的,只可惜這間屋裡近似的劃痕太多。

可六耳居然還貓著腰移動著腳步,依然不肯放棄。

「你有什麼分辨的辦法嗎?」我問六耳。

他向我比了個等一等的手勢。王茂元看看他,又看看我,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再次彎腰觀察起地面。他一定奇怪六耳正在依據什麼進行分辨。

我隨著六耳的視線看,卻瞧不出什麼來。

「找到了。」六耳突然說。

我和王茂元立刻湊了上去。

那裡有一塊兩個巴掌大的劃痕。

「你怎麼知道是這個?」我問。

「別急,你先看看這像什麼。」六耳說。

我跟著王茂元蹲下去,微眯著眼睛細看。

這肯定不是漢字,應該是個圖案。

劃痕很深,邊緣相當模糊。這種模糊看起來是反覆刻畫所造成的。

王茂元站起來,退開幾步往這裡看了看,說:「這裡當年好像是吳玉柱睡覺的地方。」

他又走過來,比了比說:「要是他頭沖這邊睡的話,右手伸直差不多是這個地方。唔,很有可能,他或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捏著筆劃的,日復一日,可惜這痕迹挺難辨認的。」

「那多,你不覺得這圖案有點眼熟嗎?」六耳對我說。

「眼熟?」經他這麼一說我是有點覺得。

「你看,這劃痕的中間有個圓圈,圓圈裡是什麼?」

的確是個圓圈,那裡面……

痕迹實在是有點模糊,我越看越熟,但就是想不起來。

六耳也蹲了下來,以手作筆,畫了個圓圈,又在裡面畫個一串連在一起的圖案。

王茂元還沒看出這是什麼,我卻立刻被點破迷霧。

「三兔圖,是三兔圖!」

六耳畫的,就是三兔圖最核心的圓圈圖案——三隻耳朵相連的兔子圖。

再比對吳玉柱留下的劃痕,沒錯,是三兔圖。那圓圈外面原本難以辨認的曲線,依稀就是三兔圖核心圓圈外如雲氣纏繞的一個個弧型。

「什麼三兔圖?」王茂元卻不明白。

「是,是……」我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是一種耳朵相連的兔子圖,就像這樣。」六耳摸出紙筆,很快畫了出來。

就是這樣,六耳把圖遞給王茂元。

「你居然能完全畫出來?」我驚訝地問六耳。

三隻耳朵相連的兔子圖留心一下就可以畫出,可四周那一個個不規則的圓弧雲氣十分複雜,要畫出就很不容易了。六耳不是只在雙聖廟裡見過一次嗎,那時候他可還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呀。

王茂元接過圖一看就叫了聲:「是這圖!」

「您也看過那個新聞?」我問。

「什麼新聞?」沒想到王茂元反問回來。

我簡單地說了一下,王茂元說:「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來歷,不過我是在一個叫郭超的犯人的工作本上見到的,他也是四二三案的案犯,有時會寫些日記,在本子上偶爾會見到這樣的圖。我當時問過他,他只說是隨手畫的,我就沒在意。」

王茂元拿著圖對比地上的圖形,慢慢點頭說:「沒錯,看起來地上畫的也是這個圖。」他抬起頭有些不解地問六耳,「你根據這麼模糊的痕迹就能復原出這幅圖?」

「我這方面能力比較強。」六耳笑笑。他這麼解釋我倒是釋然了。根據我的直覺理論,他看見這痕迹是能快速還原出原本模樣的。

「而且我也見過清晰的原圖嘛。」六耳又說。

他說完,卻蹲在王茂元身邊,取出包里的那件囚服,正面朝上鋪在吳玉柱畫的三兔圖旁。

「昨天我還不敢確定,現在看起來我的猜想沒錯。」他說。

我也蹲了下來,三個人蹲在一起,頭沖內屁股向外,這姿勢被別人看見想必有點可笑。

「你們看這件衣服上磨損的痕迹。這痕迹比吳玉柱的要難認得多,但是,中央這個圓形的磨損帶應該還是看得出的。」

六耳說得沒錯,中間真是有一圈圓形的磨損。

「你的意思是這件衣服上也有三兔圖?但圓形內部的磨損已經完全混成一片了,外部也是,看不出和三兔圖外部類似的花紋。」我說。

「你說得沒錯,但你看圓圈外部磨損帶的走向,依稀可以看出是往八個方向的,就和三兔圖一樣。」

「你的觀察力真是不簡單!」王茂元再次對六耳刮目相看,「這樣看來,是三兔圖的可能性相當大。」

我用手指摸著囚衣,皺眉道:「這上面的痕迹是用什麼弄出來的?」

「我想,就像你現在所做的。」王茂元看著我的手,「是手指畫的。日積月累,畫了千百次以後造成的磨損痕迹。」

「只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不斷地畫著這個圖。我好像感覺到什麼,但就是說不出來,這個圖一定是有意義的。」六耳說。

「但是他們是從哪裡見到這幅圖的呢?在那則新聞報道前,沒有人關注三兔圖的,就算是現在,知道三兔圖的也只有極少人啊。王老,您以前見過這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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