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六耳的直覺

楊華的關係修補工程還沒有大功告成,所以我把張金龍的名字、槍斃時間及提籃橋監獄這幾個信息告訴他,要他幫忙的時候,他說「儘力搞定」。加了儘力二字,可見並非很有把握。

我和梁應物通過電話,告訴他雖然還在調查,但未必就是遺傳。他卻說遺傳可能隔代,上一代沒有表徵並不說明什麼。

這說法是事實,但也挺氣人。要是隔個三五代的話,我怎麼樣能查出來?

他建議我搞點游芳的血,或者頭髮化驗一下。這樣的任務真讓人撓頭,血就不談了,頭髮我上哪裡找,直接向她要?這種奇怪的要求她一定會問清楚前因後果,告訴他六耳其實變了毛人還了得?如果梁應物早說,那和游芳見面喝酒的時候,還能偷偷摸摸搞幾根下來,現在身份明朗化,我當然不能再跑過去找她陪酒。

「要不你去一次?」我試探著問六耳。

六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去。」

「哎呀你這個……」我正轉著眼珠想法子勸六耳,他打斷我說。

「實在是不能去,別的不說,你覺得我這副樣子能行?」

「怎麼不行,刮乾淨了就……呃,好像是不行。」我這才想到,母親看兒子是怎麼個看法,那可和路人大不一樣,六耳多出來的那麼多毛孔能瞞得過去?

「要不,嘿嘿。」

「幹什麼笑成這樣?」六耳狐疑地看著我。

「那就我去,雖然早了點,現在也已經有個別店家開始賣中秋月餅了吧。」

「現在才什麼時候,七月底啊,還有一個多月。你不會是想去送月餅還謊稱是我買的吧?」

我敲了他一記腦袋,現在我們的關係似乎又恢複到剛認識時那樣隨便。

「你不該送嗎,中秋佳節,自己不去要我去送,有我這麼好的朋友你真該燒高香。」

於是第二天買了月餅趁她晚上上班前送過去,借用衛生間上廁所的時候在梳子上扯幾根頭髮,就完成任務了。

看起來很輕鬆,其實也辛苦的。游芳這次活脫脫像一個想死兒子的媽。雖然六耳自己不送讓我送說明他心裡還存著芥蒂,但買了月餅說明兒子總算還是想到她,這讓她比什麼都高興。

游芳拉著我問了一大堆關於六耳的問題,我斟酌著小心回答,許多時候要編出完美的謊言,是很費心思的。

如果她知道月餅是我買的,肯定大失所望。不過我看六耳的樣子,或許我做了件他不好意思提出來的事情。

離開的時候游芳還讓我常去玩。我心裡知道,是想我常把六耳的情況告訴她罷了。她想通過我這個中間人和兒子拉近關係。

楊華那裡有了消息,他給我介紹了個人,原來是刑警大隊的心理顧問,現在退休在家。當時這宗大案子,他也幫著作過案件分析。

這個人叫王茂元,楊華以往寫大稿的時候,常常詢問他罪犯的心理問題,和他挺熟。楊華告訴我,王茂元在市局裡相當受敬重,人脈很廣,我先去找他了解情況,需要看當時卷宗的話,由王茂元出面也方便。

楊華告訴我的當天晚上,我就和六耳一起,到王茂元家拜訪。

他住在楊樹浦路上,一幢老房子的二樓,離提籃橋很近,不知是否公安局分配的住宅。

王茂元六十齣頭,看上去一米七五左右,在他的年紀,算是相當魁梧的了。他老伴熱心地端茶送茶點,然後給我們關了門,到隔壁屋看電視去了。她已經習慣了有人到家裡找老王談公事。

這間會客室其實就是王茂元的書房,不僅書櫃里塞滿了書,好幾處地方,書就直接堆在地上,歪歪扭扭摞起老高。

我還沒開始說話,六耳先捅了捅我,示意我往某一個方向看。

那裡只有一堆書,並沒有其他特別的。

我覺得這樣不太禮貌,用眼神示意他。

「那堆書……」六耳說。

王茂元隨著我們的目光轉頭望過去,這個時候書突然「嘩」地塌下來,書散了一地。

「那堆書要倒了。」幾乎在同時,六耳說了後三個字。

「唉呀,不好意思。」王茂元說了一聲,站起來跑過去整理。

我和六耳當然不能看著主人忙,也過去幫個手。這堆書倒的時候把旁邊兩堆也撞翻一大半,手忙腳亂搞了好一陣。

「你怎麼知道要倒?」我抽空輕聲問六耳。

「感覺。」六耳一臉神秘狀。

把書堆好,賓主重新落座。

王茂元擦了把額上的細汗,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客人一來就讓你們幫著做事。」

「這麼點小事,應該的。」

這麼忙乎一陣,我們之間的距離頓時拉近許多。

「你們是想了解四二三強姦集團的事吧。」王茂元說。

「四二三強姦集團?」

「呵呵,只是個叫法。因為最早的一宗案子,是1981年4月23日,就這麼叫了。」王茂元露出回憶的神色,有段時間他的眼神不知望向哪裡。我和六耳都知趣地沒打擾他。

「唉。」王茂元重重嘆了口氣,「隔了這麼些年,又有人提起那宗案子啦。我是搞心理研究的,原本搞社會心理學,調進市局,又開始兼搞犯罪心理學。幾十年下來,接觸過各種各樣的罪犯,最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四二三強姦集團這個案子。

「說是集團,其實互相之間沒有關係的。從1980年開始,上海的強姦案發生率就開始上升,到了1981年春夏之交,局裡接報的強姦案數量更是急劇上升。那年的4月23日,一個女大學生被強姦後跳樓自殺,之後,市局決定嚴打流氓強姦案件,可是案發率非但沒下降,反倒節節攀高,許多慣犯不計後果瘋狂作案,根本沒有躲躲風頭的意思。一直到1982年這股勢頭才開始下降,我們共抓了近百個強姦犯。」

「這麼多!」聽到這裡我不禁咋舌。

「是啊,你可以想像在那麼長一段時間裡公安機關的壓力有多大。對大多數的強姦犯來說,倒並不很難抓,問題在於抓了一個又冒出來兩個,抓不勝抓。所以很快出台了加重量刑的辦法,希望可以震懾犯罪分子,可收效甚微。我們對抓到的罪犯作了大量的審訊,原以為這麼大規模的作案,彼此之間應該有所聯繫……」

說到這裡,王茂元看了我倆一眼:「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有些事當時老百姓不一定清楚,現在說已經沒關係了。當時,幾乎在同一時間段,廣東、福建、江西、浙江、江蘇、安徽、湖北、湖南,這八個省加上海一個直轄市,都大規模爆發了強姦案。我這樣說你們聽著可能有點怪,像流行病似的,但當時就是這麼個情況。每個省都抓了大批的強姦犯,但強姦案還在不斷發生。甚至在1982年6月7月,上海的強姦案開始減少的時候,這些省也在同步減少。要知道各個地方的打擊力度、案發情況都有所不同,這種時間上的同步是非常奇怪的。」

我聽直了眼,這還真是奇案,沒想到上海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所以,最初我們就判定彼此之間有聯繫。因為規模太大,涉及的地方太多,又是南方的省市,所以上面甚至懷疑是對岸來搞的破壞,有更深的政治意圖在裡面。可是,隨著抓住的罪犯越來越多,對每個罪犯都進行了非常深入的調查,卻完全找不出彼此之間的關聯。」

「真的沒有一點聯繫?」我皺著眉問。

聽王茂元這麼一說,誰都會覺得其中必有關聯的啊。

王茂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們的刑偵人員就是不信沒聯繫,一審再審,從各個角度進行心理突破。可到頭根本就沒什麼讓你突破的,自然一無所獲。從職業、家庭背景、可能接觸的人都基本沒有交合點。別說他們都是沒有經過反刑偵訓練的普通人,就算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間諜,即便死不招供,也不可能不露出疑點。而且,不是一個兩個,僅上海就上百,所有地方加起來案犯高達四位數。把這麼多人組織起來不可能沒有馬腳,那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最後只能承認,一切都只是巧合。」

「巧合?」我心中不以為然,而六耳就直接把我想的說了出來。

「很多事情以巧合作為結論,只因還沒有找出其中隱藏的聯繫吧。」

雖然心裡認同六耳的話,但他這麼說也太不給主人面子。我瞪了他一眼說:「別胡說,那麼專業的刑偵人員都沒線索,多半就是巧合。這世上巧合的事情也是很多的。」

王茂元笑道:「要是沒有懷疑,我也不會這麼多年來耿耿於懷了。在那時候,雖然調查的結果出來了,但也有許多人不能相信,所以才把我這個做心理分析的特別調入案件組,對案犯的心理進行研究,希望在這方面找到突破口。」

「那您的研究有突破嗎?」我這樣問著,其實也沒抱希望,王茂元都說了,這件事的疑點他至今都沒找到答案呢。

果然王茂元搖頭說:「沒找到答案,疑惑倒是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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