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人依然活著,是誰已經死去

這轟轟烈烈上演的都市傳奇,就如同流星。燦爛而短暫。

流星已經逝去。

媒體的報道漸漸偃旗息鼓,在這樣的時代里,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人們關注的焦點很快移開了。

除了警方,沒有人還整天念叨著不久前的這場傳奇,每天下午聽楊氏評書的小圈子慢慢稀薄下去,終於散了。我相信,即便是警方,也總有一天把這件事打入冷宮,歸入無頭案的卷宗里。

桌上放著兩碗冷麵。

「你要哪碗?」我問。

六耳低著頭數了數配料。

「一二三四五,這是五糊四HIGH?」

「是的,那是六月肥爽。」

六耳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夠絕的名字,我吃這碗六月肥爽吧。」

我也笑了。六耳現在很少有笑容,我希望他能開心一點,哪怕是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件事之後,過了整整三天,六耳才勉強恢複過來。

恢複過來是指像他第一天到我家來的樣子,可以自如地走路說話幹家務。而身上的毛髮,卻沒辦法再控制一分一毫。

那種奇異的能力,風暴一樣在他身上卷過,現在已經永遠離開了。

就像一場離奇的夢。

六耳的夢,已經醒了。他不再是超人,不再能控制別人的生死,不再能清除這座城市的污垢。

可是,同樣需要考慮的,是今後的路。

從前他身上的毛,在不變化的時候,烏黑得發亮,雖然極細,但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現在已經沒有光澤了。

這或許是值得慶幸的,因為毛髮生長的速度,也急劇地放慢了,刮乾淨後,十二小時只長兩厘米左右。這樣早晚各刮一次,至少他的五官我是能看清楚了。

「六耳,你現在的情況比當初要好很多。我想,如果你願意配合治療的話,有康復的可能。至少,有希望進一步抑制毛髮的生長速度,這樣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現在六耳在剛刮完毛的時候,也可以出去轉轉,透透氣。一兩個小時內,不會被看出什麼端倪,時間再長就不方便了。

六耳停下筷子,似乎有些意動。

「還是……X機構嗎?」

「是的。」

「他們上次分析過我的頭髮,他們覺得,還有治療可能嗎?」

「現在和那時不一樣。這樣吧,我向他們借工具取一點血,再進一步化驗。」我見六耳有些鬆口,加緊勸說。

六耳緩緩點了點頭。

取血沒我想像的麻煩,梁應物給了我個一次性的小玩意兒,在六耳右手中指上扎一下就大功告成。

可化驗的結果卻很不妙。

梁應物告訴我的時候,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2.7%?怎麼可能?」

「我也對這個結果很意外,相信實驗人員也是,所以又重新做了一遍。」

「和正常人類的基因相差2.7%,比上次的結果又多了0.3%?可六耳現在已經失去了那些奇怪的能力,怎麼會反而和正常人差得更多?」

「我只是告訴你化驗的結果,至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或許他體內又有了什麼新變化,但是表面看不出罷了。」

這盆冷水把我的希望完全澆滅。我長長嘆了口氣,說:「這讓我回去怎麼和他說,他還以為有治療的希望呢。」

「倒也不能說完全斷了希望,」梁應物用中指輕輕點著太陽穴,他思索的時候常這樣,「如果六耳真像你說的這樣,說明促使他毛髮迅速生長的原因——或許是某種激素,被抑制了。如果這種激素不再因為什麼變化突然增加的話,想找出辦法進一步抑制也非不可能。」

「哦?」我頓時來了精神。

「這也只是一個想法,」梁應物又給我降了下溫,「成不成也難說。最主要的是,如果沒搞清楚他身體產生變異的原因,再如何努力都治標不治本。」

梁應物使勁地揉了揉太陽穴,又說:「不,我剛才說的話並不完全正確。坦率地說,無論如何治本是很困難的。如果他身體不產生排斥的話,可以用高效能的脫毛劑試試。但他全身已經比正常人多了那麼多的毛孔,以現今的醫學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變回去,這是人體結構性的改變。從這些毛孔里長出的毛曾經有神經系統,現在它們萎縮了,將產生怎樣的後果很難說,包括脫毛劑與這些萎縮神經會起何等反應,這些神經會不會再次激活,有太多的問題。他本人不完全配合試驗,我們不可能搞清楚這些問題,而配合試驗我們搞清了這些問題,和解決也是兩碼事。」

我被梁應物說得有些糊塗了,但基本搞清了一個意思:六耳很難變回去了。

「你說他不來機構檢查就不知道原因,那你能不能大概說一下原因可能有哪幾種?」

「一種是病毒性的。一種人類沒見過,也沒想像過的厲害病毒,能在短時間改變人體。如果真是這樣,那這病毒簡直神奇,可就算我們能殺死這種神奇病毒,也不能指望身體復原到初始狀態,否則就是奇蹟了。不過在化驗毛髮和血液的時候,沒有發現這樣的病毒。另一種情況就是生物物種本身突變,可突變一般不會在一個生命周期內產生,而是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而且基因相差0.1%就能被稱之為突變,六耳這種基因差異,已經很難用突變解釋了。」

我鬱悶起來:「說來說去,你假設了兩種原因,但都覺得可能性極小?」

梁應物無奈地攤開手。

「我記得上次你說過遺傳的,那不算原因嗎?」

「唔,遺傳啊……」梁應物想了想,說,「嚴格地說遺傳不是原因,只是種手段。比如上一代感染了病毒,但沒有發作,卻傳給了兒子。又或者突變其實在前幾代已經產生。」

「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六耳肯定是第一次檢測基因,也就是說沒準他出生時和常人就已經有基因差異,他的父親或者母親可能也有。」

「是的,完全有這種可能。」梁應物點頭。

「唉,」我又沮喪起來,「真是遺傳又怎樣,反正六耳的病是難治了。」

「話不能這麼說,莫說只有知道原因才有一線治癒的希望。就算沒希望治好,難道找到原因就不重要了嗎?」梁應物看著我說,「那多,這可不像你了。」

我悚然一驚,的確,我可不是這麼沒好奇心的人,現在怎麼會連探尋究竟的興趣都喪失了呢。

這段時間和六耳住在一起,回到家氣氛就很壓抑,搞得我一心想把六耳的病治好,讓他可以像個正常人活在陽光下,其他什麼都顧不上想了。六耳對我來說,不是個值得研究的對象,而是重重的包袱。

現在被梁應物一點,我醒悟過來。六耳固然需要幫助,但我不能忙還沒幫上自己先垮了精神。

「你說得沒錯,不管是不是為了治好六耳,他變異的原因都要搞清楚。嗯,我就先查查他父母的情況吧。」

梁應物笑了:「很高興你又有事做了。前段時間你可真像只無頭蒼蠅呢。」

「真是噁心的形容詞。」我怒視他。

六耳的臉色是蒼白的。

已經颳了有幾小時,他的臉上又長出密密的小黑點,但黑點間的皮膚,異樣的白。

我問了那個問題之後,他的臉上掠上一陣病態的紅暈,這抹殘紅褪去之後,臉,更白了。

我似乎提了不該問的問題。

「我的……父母?」

不管該不該問,起了頭就要說到底。

「是的,X機構化驗了你的血液,他們認為遺傳所致的可能性相當大。我知道你父母已經去世,很抱歉提起這個使你不快的話題。」

六耳不自覺地咬著下嘴唇,有什麼事讓他難以決定。

「讀大學的時候,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知道我父母死了,」六耳的聲音輕到我幾乎聽不見,「整整四年,沒有親人到學校探望過我,我努力地打工,打好幾份工,好繳學費。沒有一個貧困生像我這樣做那麼多活,他們都不相信我是上海人。」

「可是,」六耳本來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這時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聲音也響了一些,「可是他們不知道,其實我媽還活著,並且每個月都會給我匯幾千塊。」

「啊……」我愣住了。

「你知道她是做什麼的嗎?」不等我回答,六耳就笑起來,「哈哈,她現在是個媽咪,以前是小姐,現在做到了媽咪。她是個雞,雞!」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怪不得六耳要告訴別人父母雙亡,他不想認這個娘。

「六耳,別這麼說你媽,她……是為了養你吧。」我聽六耳這麼說她媽,覺得分外刺耳。

「養我?不,她天生……淫蕩。」六耳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兩個字,讓我心裡一跳。

「我念幼兒園的時候,家裡就總是來很多的叔叔,那時她在紡織廠上班,效益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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