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多的邀請

4月17日,晚上七點三十分。上海北外灘的一處石庫門裡弄里,居住在這兒的人們剛剛吃完晚飯,空氣中還殘留著飯菜的香味。老上海人的生活氣息,只有在這種已經為數不多的狹窄空間里,還能嗅到。

一位身披黃色僧衣的和尚轉進了弄堂,他看上去年紀並不是很大,眉宇間卻有高僧大德的莊嚴平靜。

弄堂里聊著天的街坊好奇地注視這個陌生的僧人,他們小聲猜測著他究竟要去哪家,或者只是穿行而過。

僧人緩步走到一個門洞前,扣響門環。

街坊們很驚訝,在他們的印象中,這幢二層樓房子里的住客,已經搬出去很久了。他們正在猶豫要不要好心提醒這位僧人,那扇滿是棗紅色斑駁油漆碎片的木門「吱呀」著打開了,僧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門又關上了。

不,門只是虛掩著,莫非這家還有別的訪客?

街坊們的議論聲大了些,他們猜測著這位僧人是上海哪座寺廟的,是龍華,是靜安,還是玉佛?而後,話題又開始轉到,在哪座廟裡拜菩薩比較准。他們中不乏去過這些廟進香的,可都沒有見到這位僧人。這並不令人奇怪,真正在廟裡清修的僧人,並不會被尋常香客所熟悉。

一位臉上爬滿辛勞皺紋的婆婆,很熱心地對她的鄰居介紹著,玉佛寺才是最靈驗的,她這個月頭為當出租司機的兒子請了塊平安佩,是由主持明慧大師親自加持的,極為難得。兒子的生意,近兩個星期都順利許多。

在她的心目中,明慧大師必然是比她還要蒼老的慈悲長者。她怎都不會想到,剛剛從眼前走過的這名僧人,就是明慧。

弄堂里的議論聲忽然消失了。

這個時候,夕照的陽光已經不見,但天還沒有完全暗去。里弄里並不亮堂的光線,好像完全集中到那個身影上。她就像一個連光都能吸引的黑洞,而所有人的視線當然更不例外。

就連那位談論著兒子的婆婆,也一下子為之屏息。

這個吸引一切目光的身姿,在眾人的聚焦里,在這條突然安靜下來的弄堂里行過。幾十秒鐘里,最熱愛八卦的街坊大嬸,都忘了在心裡暗暗猜測,直到這名女子沒入一個門洞里。

大家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根本就記不清楚,她是一副怎樣的容顏。直入心底的感覺持久存在著,但在腦海里繪出她的五官,卻難以做到。

她和剛才那名和尚,進的是同一扇門。

而那扇門,依舊虛掩著。

還會有人來嗎,下一個會是誰呢?

陌生人在弄堂里陸續出現著。

一對璧人。男的瘦高個,斯文書生的模樣,白皙的皮膚透出紅潤的光澤。挽著手的女子長發飄逸,靚麗非常。只是經過剛才的震撼,讓這對放到繁華大街上也足夠引人注目的俊男美女,在最能流傳八卦瑣事的小弄堂里反沒掀起多少波瀾。

然後是一個襯衫筆挺的年輕男子,一看就很精英的那種。如果弄堂里哪家的兒郎也有這副派頭,足以成為這家人最引為自豪的談資。

又是一個美人,明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樑,性感的豐唇。這樣的美麗帶著野性,就連走路的步幅也是跳躍的。

還有一個險些被錯過的年輕人。如果不是街坊們睜大了眼睛,看著弄堂的入口轉角,期待新的陌生人出現,這個年輕人就會被大家忽略過去。仔細地看,他長得也算俊朗,穿的衣服雖然顏色暗些,質地是絕對一流的。可他整個人都是靜悄悄的,像原本就住在弄堂里,因為天天見面而容易被忽略的鄰居,他完全融入這老上海殘餘的風韻中。年輕人彷彿從未被人這樣行過注目禮,加快了腳步,迅速走進那扇門裡。

這扇門,在大家的眼裡,越來越神秘了。

最後一個走進門裡的,是名普通的中年人,就像大街上那些四五十歲的上海人一樣,稍有些書卷氣,那位老婆婆猜想,他可能肚子里有點學問。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加上那個被街坊們打探總結出來,在下午四五點鐘就進了門的年輕屋主,一共九個。這扇虛掩的門,終於關上了。

被激起了好奇心的街坊,特別是見過那個讓人眼球都無法移動的女人的男人們,原本還在心裡打著鼓,想著是不是進門去搭訕幾句,再偷瞧一眼,此刻所有的遐想都被擋在了門外。

不過很快,這將成為一個經典的話題,在這條小小的弄堂里演繹許久。

作為始作俑者,我卻沒想到這次聚會,會留給街坊鄰居們無窮的想像空間。我邀請了這麼多人,所談論的事情又不想讓無關的人知道,當然不能選在公共場合。而自己的居所太小,就選了這處老宅。

這座兩層石庫門房子只有二樓是屬於我家的,可一樓的居民去年已經搬了出去,整幢房子空蕩蕩的,正適合我們密會。

我在邀請函上寫的時間是八點。

由於邀請對象有些並不在上海,發出請柬到現在只有短短几天,我原本也不確定會有多少人到場,比如剛剛狂賭歸來的衛後,比如不知在何處過著神仙般日子的水笙蘇迎夫婦。

他們居然都來了,我忽然覺得自己也是有些面子的。只不過這小小的自得,迅即被今晚的沉重主題抹殺乾淨。

現在人已經到齊了。

最早到的是中國佛學界的頂尖人物明慧大師,然後是傳承古老幻術密法的路雲,完成變為人類的夢想的水笙和愛妻蘇迎,我的老同學X機構研究員梁應物,青海古老遺族的嬌女葉瞳,天才盜墓者衛後,地外文明的探尋者天文學家葉添錦。(路雲的故事在《凶心人》里已有詳細記述,葉瞳的故事則詳見《壞種子》,水笙和蘇迎的故事即將在《變形人》里登場。)

赴會的這些人不僅是我的朋友,他們的身份和能力,更是我邀請他們的原因。那個壓得我透不過氣來的謎團,也只有他們的肩膀能與我共同分擔。

屋子裡有現成的茶飲料供自行拿取,大廳約六十平方米,九個人四散坐在椅子上,並沒有圍成一個圈之類的特定形狀。但我開始說話的時候,每個人都很用心地聽著。

最耐不住性子愛亂提問的葉瞳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蘇迎坐著的時候還牽著旁邊水笙的手,一副夫唱婦隨的模樣。其他人都是深思熟慮之輩,他們有的和我相交已久,有的新相識已對我很了解,從前無論我遇到怎樣的危難,最多針對性地向一兩位朋友尋求幫助,從沒有如此鄭重其事地發出邀請,讓這麼多不同領域的人聚在一起,要知道他們彼此之間也並不都認識。所以他們已經猜到,我要說的,必然極為重要,並且極度離奇。

我從馬哈巴利普蘭之行開始講述,沒有人插話打斷我,全都靜靜地聽著。

那四幅圖,我做成了幻燈片,講到馬哈巴利普蘭遺迹的時候,我把第一幅畫打在牆上。很顯然,這四幅畫是相當重要的,每個人都盯著這幅畫,當然他們此時不可能看出什麼。

講完探索遺迹,有幾人的眼神已經向衛後望去,因為神廟裡取得的兩件東西在他手上。可惜我發邀請函時忘記請他把東西帶來,那時候我心情激蕩,上班都心不在焉。

說到爪哇海溝的高能粒子束時,梁應物的眉頭稍稍皺了一下。大約是不太滿意我就這麼透露出X機構的秘密檔案。我不是口風不緊的人,這麼多年的朋友,梁應物料想我一定有說出這件事的理由,所以並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發生的這些事一步步說下來,神秘的張明、葉添錦的計算結果、張明的郵件。

我換了一張幻燈片,把四幅圖都打在了對面的牆上。

然後我跳過和葉瞳的那次對話,直接說出了葉添錦第二次計算結果。

這並不讓人意外,我想在我說出要求葉添錦進行第一次計算的時候,在座的諸位就知道我的猜想一定是正確的。

說到這裡,我停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窗外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空。

「真是要感謝葉瞳,人的思維一旦被固定,就很難再有突破。五天前我曾經和她討論過這四幅圖,那時她並不知道這背後的一切,什麼馬哈巴利普蘭,什麼高能粒子束,什麼太陽系星圖,一概不知道。所以她對這四幅圖提出了一個新的見解。」

「她是正確的。」

「哦。」衛後、水笙和葉添錦同時發出了低低的驚訝聲。光腦二號的運算已經證明我的太陽系星圖猜測是正確的,可我怎麼又說……

「這的確是四幅太陽系星圖,這是地球,這是水星,這是木星……」我把八大行星和太陽一一指出,沉默了幾秒鐘後,道,「在這個星系裡,離恆星最近的行星是水星,我們設定這代表數字1,第二近的行星是金星,代表數字2。」

「啊!」我正在說著的時候,一向沉著的梁應物突然驚呼一聲。他的臉已經白了。

我看了他一眼,繼續把八顆行星代表的數字說出,然後換了一張幻燈片。在這張幻燈片上,原本代表八顆行星的符號,已經換成了從1到8的阿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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