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軟禁

我回想起30分鐘前梁應物向著衛兵說這話時的表情:「帶這位先生和這位小姐去三號帳篷,小心照顧,保證他們的飲食起居與人身安全,沒收他們身上所有的通訊設備,派人24小時看護,不得讓他們在帳篷外活動,也不允許任何人與他們接觸,這一命令即刻生效,直到我們全體撤離為止,你替我傳達到整個營地。」

疲倦湧上全身。沒想到我們兩個老同學在出生入死後的又一次重逢,竟然會搞成這個樣子。

我和葉瞳所攜帶的筆記本電腦、數碼相機、手機、微型對講機,甚至是收音機、Dis和紙筆都被沒收了。

如你所知,我們被軟禁了。

「請給我們拿兩瓶水來可以嗎?」我這時才發覺剛才激烈的爭辯已令我口乾舌燥。

衛兵為我們拿來了兩瓶純凈水。

喝過水之後,我越發睏倦,就乾脆躺上了帳篷中的一張鋼絲床,不願再去想這件事。

「那多。」

我轉過頭,葉瞳正睜著雙大眼睛盯著我,她的長髮從右頰垂下來,遮住她的半張臉,另半張臉上除了一隻似乎總也不肯閉上的大眼睛,就幾乎被黑眼圈佔據了——然而那黑眼圈一點兒也不嚇人,反倒有些嫵媚。

「幹什麼?」我慵懶地應道。

「精彩!真是精彩!老聽說你平時在單位里獃獃的,不討人喜歡,沒想到你口才那麼好呀!」

「口才好有什麼用?現在還不是連人身自由都沒有?」

「這是綁架,我會去告他的!」葉瞳恨恨地道。

「我們的處境根本不重要。」我搖搖頭,「這件事你怎麼看?」

「我支持你!那多,那個梁應物,什麼東西嘛!一副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樣子,看到就討厭!你數數看,我們遇到他以來我一共對他說過幾句話?」

「呵呵,其實他為人還是不錯的,只是處事過於認真,又喜歡以他自己的理論去說服別人。」

「他會為他的剛愎自用付出代價的!」

我望著葉瞳,那種不太好的預感又浮上心頭。

「希望你這句話不要在這次的事件中實現。」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我扮了個牽強的微笑,道,「睡覺!」

同一日,入夜。

我醒來的時候,帳篷中沒有開燈,葉瞳仍和衣躺在床上。當我起身要去開燈的時候,忽然發現葉瞳並沒有睡,睜著雙眼只是獃獃地望著我出神。

我嚇了一跳。打開燈,她依舊沒什麼反應。

「喂!」我過去拍拍她的頭。

「啊?」她轉過頭,有些失魂落魄地應道。如果是在平常,她一定會立即跳起來對著我大吼:「你幹嗎拍我的頭?」

當她轉過臉時,我可以見到她的黑眼圈更深了。

床頭柜上擺著兩盆早已冷透的飯菜,分毫未動。

營地里人們忙碌的聲音被帳篷過濾成為一種背景聲響,這裡彷彿是被整個世界遺忘的角落。

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於是我也將腦袋斜過來,與葉瞳四目對視。

終於她說:「你看著我幹什麼?」

「那你看著我幹什麼?」我笑著反問。

於是她閉上眼睛,道:「我沒看你。」

「你沒事吧?」

「沒事。」

「你在擔心什麼?」

「沒有。」

「也是,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可讓我們去擔心的了。你什麼時候醒的?」

「白天。」

「不吃點飯嗎?」

「減肥。」

我端起飯菜,將一口飯與半塊大排塞進嘴裡,用一種含混不清的語調道:「你幹嗎裝酷?」

她忽然坐起身來,將散亂的長髮捋到腦後,然後盯著我。

我的嘴裡塞滿了飯和肉,根本無法擠出哪怕是一丁點兒笑容給她看。

她忽然以很認真的態度問道:「那多,你認識梁應物有多久了?」

下午3點30分。

手錶的鬧鈴準時響起,令我不得不放下筆,暫時從回憶中脫出身來。

雖然我不再頭暈和發低燒,但我仍然需要堅持吃一年半的葯以增強身體的免疫力與造血機能。

從青海回來後,梁應物、我與葉瞳均不同程度地出現了頭暈、乏力、噁心、低燒以及白血球下降的癥狀。在梁應物的安排下,我們一同住進了華山醫院進行了半個月的放射病康復治療。

F大校園,第一教學樓。

我遠遠地聽見梁應物與學生爭論不休,而最後收場的那一句令我感到有些耳熟:「你別忘了,我是這門課的老師,這裡還是我說了算!」

然後下課鈴聲響起。

我在門口微笑著看著他,他將那本薄薄的講義捲成一卷,向我打了個招呼:「嗨!那多,你很準時啊。走,吃飯去。」

F大北門口的小飯館。

我和他大嚼著蚝油牛肉和椒鹽排條,喝著啤酒,就像大學時那樣。

「飛船怎麼樣?」

「已經在當地建立了秘密的實驗室,研究進行得很順利,不過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我的研究對象是地外生命。」

「那『母體』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近幾個星期都沒什麼異動,我已經被調離了。現在我只能回來教教書,跟大學生講講氨基酸和條件反射。」

「對不起。」

「呵呵,其實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事後我想得很清楚,你的觀點是正確的,我們應該為我們所做的事感到自豪,而不是感到後悔!」他一邊夾起一片牛肉,一邊說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

兩個小時前,也就是4點30分,我打電話給梁應物,約好傍晚在F大他上課的教室門口見面。

至於我為什麼要去找他,我對自己的解釋是一次正經的、沒有其他任何目的的同學聚會,然而若是要追究,雖然我們的生活已經漸漸恢複正常,我最終仍不得不承認我心中對於「壞種子」事件依然有所擔憂。

「怎麼不見你和葉瞳一起來?她現在怎麼樣?」梁應物問道。

「呵呵,我也不知道她最近如何,自從出院後就沒再聯繫過。」

「哈!不會吧,我還以為你們是患難見真情呢!」

「我看是你自己想見她吧?我抄給你手機號碼好了。」

「你少來,我自己已經夠頭痛的了!」

……

晚上,當我半躺在床上閱讀我寫下的《那多手記》時,忽然想到是否要打個電話給葉瞳,然而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畢竟在「壞種子」事件的影響漸漸淡去時,我們誰都不願再提起這一段令我們寢食難安的經歷。

然而未完的記述仍是要寫下去——雖然那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令我們陷入危險的境地。

讓我們再次把時間推回一年零一個月又十四天之前。

飛船發現現場,營地中,三號帳篷。

「你認識梁應物有多久了?」

「讓我算算。」我嚼著飯菜道,「從高中開始,三年加四年加……總有十三四年了吧。」

「你了解他嗎?」

「從前我算是最了解他的,現在么說不準,但他變化不大,還是老樣子。」

「你認為他算是你的朋友嗎?」

「當然。」我覺得她的問題有些奇怪。

「那麼,他處事謹慎么?」

「相當謹慎!」我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葉瞳的臉色有些發白,這令她臉上的黑眼圈更為明顯,「新石器時代的遺址、史前文明遺留的飛船,以及『母體』,無論哪一件都是尖端機密,為什麼他會讓我們兩個與『X機構』毫無關係的人知道得如此詳細呢?」

我開始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

「呵呵,或許他真的需要我們的幫助。」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他得到了羊皮卷之後,我們就毫無利用價值了。」

「你別傻了,有那麼多人見到我們和他在一起,會出什麼事呢?」

「那些工作人員,不是隸屬『X機構』就是軍方秘密部門,你認為他們都是很有同情心的人嗎?你知道,要讓兩個像我們這樣的記者在戈壁灘中失蹤是很容易的事!」

我停止了咀嚼,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口中的飯與大排的混合物咽下去,然後以清晰的語調鄭重地對葉瞳說:「梁應物是我朋友,我信任他,他不會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情!」

「但願我只是瞎猜。」葉瞳適時地收起了她那副緊張的表情,嘴角掛了個笑容,這多少令她的臉上有了些生氣。

「吃點飯吧,大排味道還不錯。」我舉起手中的菜盆。

……

在度過了兩天無所事事又失去自由的生活之後,我和葉瞳嘗到了做囚徒的滋味。難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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