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領導申請休了一星期的年假,與葉瞳一道踏上了去青海德令哈的路。
湊巧的是,在包頭上車的人中,葉瞳遇到了她的堂兄。
據說他們有相當一部分族人分散在全國各地,甚至互相都素未謀面,只剩餘一百多個人仍依照著傳統在柴達木的深處過著游牧的生活。而奇妙的是族人與族人之間似乎有一種特別的辨認方式,葉瞳與十數年沒見的堂兄很快就認出了對方是誰。
她的堂兄是個並不怎麼健談的傢伙,只是偶爾和我搭搭腔,大部分時間,他要麼一個人發獃,要麼和葉瞳聊幾句,似乎看上去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他們時而用一種我聽不懂的方言交流,顯然是不想讓我這個外人接觸到他們族內太多的秘密。似乎堂兄所知道的,比葉瞳要多一些。他們談話時,葉瞳時而會露出驚異的,或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也會將他們談話中的一些關鍵的部分翻譯給我聽,那是有關他們族中傳說的主宰者——神盒。似乎這次祭祀相當重要,重要到關乎命運似的,還有一場盛大而嚴謹的儀式——所有這一切令我感覺越來越聳人聽聞。
我對此有些不以為然,相對於這個沒頭沒尾的傳說,我對被封鎖的白公山和那個神秘的新石器時代的遺址的興趣更濃厚些。
經過了兩天半的勞頓旅途,我再次踏上了德令哈沙化嚴重的土地,而葉瞳也回到了她闊別十幾年的故鄉。
葉瞳聯繫了當地的遠親,得知族人暫時落腳的地方在德令哈西面的郊區。
我們一行三人一直往西走,一路上不斷地有人和我們打招呼,寒暄幾句,然而更多的人卻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們順路向街邊的攤販買東西時也受到了極不禮貌的待遇,他們顯出畏懼的神情,不肯將東西賣給我們,也不肯碰我們的錢,甚至與我們多說一句話都是令他們厭惡的事,他們只是不斷地用土語轟我們走。當地的族人們也都用布蒙著臉,顯然不願被人認出來。
街上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景象,我與葉瞳的族人們就如同欺行霸市的惡霸匪幫一般從街上揚長而過,路人紛紛走避,好奇的孩子們被大人強行拉進屋子裡,只剩下一些外地人好奇地看著我們這一幫人,卻也不敢靠得太近。
我忽然明白了「德米爾希」的恐怖傳說在當地民間的影響力有多大,葉瞳與她的堂兄在火車上諱莫如深的交談也並非是為了刻意向我渲染恐怖的氣氛,以致這種恐怖感都已經漸漸浸染到了我的身上。
越接近郊區,同行的人越多,看來的確如葉瞳所說,所有接到通知的族人都在向那裡彙集。
在一間古舊但卻打掃得很乾凈的屋子裡,我見到了「德米爾希」的族長,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葉瞳與她的堂兄都叫她「奶奶」。
奶奶似乎並沒有因孫子孫女的歸來而顯得特別高興,她只是淡然地招呼我們坐下,並叫人端來一些水和乾果,她似乎也擔著件極重的心事。
照理說,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婆婆沒有理由讓我覺得害怕,雖然她布滿皺紋與斑點的臉上面色嚴峻。我總有種受到威脅的感覺,尤其是當她用隱藏在無力的、下垂的眼瞼後的眼睛注視我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奶奶全身上下戴滿的古怪飾品令她看上去有點像個巫婆。
「他不是我們的族人,他是誰?」奶奶問葉瞳。
「他是和我一起來的。」葉瞳道。
「你知道規矩的,我們不歡迎不相干的人。」
「他是我非常好的朋友。」葉瞳的這句話說得有些曖昧,於是我也向她擺出一個有些曖昧的笑容,她朝我擠擠眼睛。
奶奶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我想我和葉瞳都利用了一個老年人對某種事情的誤會。
「那好吧,他可以旁觀我們的祭祀,但你要對他說清楚規矩。你們跑了那麼遠的路,都累了,去休息一下吧,傍晚在天井中集合。」
傍晚。
當我們目力所及的最後一絲紅霞褪盡的時候。
在空地的中央燃起了篝火,在靠近屋子的那一側架起了巨大的神台,然而奇怪的是神台上沒有擺放任何祭品,只是在中央有一個奇怪的小盒子,那可能就是傳說中禁錮惡魔手指的神盒了。我想走近一些看看,然而葉瞳示意我坐在一邊。
我午睡醒來之後葉瞳就不見蹤影,直到現在才在人群中再次發現了她。她已經換上了本族的服裝,同樣的,也佩戴著一些我從沒見過的飾品,那與普通的花紋繁複的民族飾品不同,是一種線條簡約的首飾。她的民族服飾與她的容貌很相配,令她更顯嫵媚。
要是穿這一身去上班,不知要迷倒多少人。我站在一旁,看著近百人圍成里外三層。然而令我奇怪的是,族裡的長輩似乎只有奶奶一個人,來參加聚會的似乎都是些不超過三十歲的青年男女。
難道是集體婚禮或是比武招親什麼的?我在一旁胡思亂想。
忽然有個洪亮的聲音響起——你很難想像那竟然是一個年逾古稀、看上去氣息奄奄的老人在講話。
「族人們!」她用的是略帶生硬的普通話,那可能是因為族裡的年輕一代並不全都通曉族裡的方言——葉瞳曾對我提過這一點。
「惡魔的手指蠢蠢欲動,神盒的徵兆再次降臨,擊退藏於冥冥之中的惡魔,令它無法吞噬世上的任何東西,這是神賦予我們的使命,你們心中都應該有這樣的信念,我們是神的僕人,這一使命從數千年前流傳至今,而新一代的英雄,將從你們當中產生!」
人群靜默無聲。
坐在一旁的我微微感到有些涼意,不知是因為中秋十月戈壁上的蕭索,還是因為這奇異而肅殺的場面。
一個族人端出一個巨大的、幾乎可以盛一升水的玻璃杯子放到神台的中央,杯中盛了大半杯水。
「我們依舊沿用古老的規則,每人在地上抓一把沙子,投入杯中,當杯中的水溢出時,那個人就是神選出的勇士!」
人們開始排著隊向杯中投沙子,杯中的水位越升越高,接近葉瞳的時候,杯子已經差不多滿了,排在葉瞳前幾位的年輕人開始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沙子一點點投入杯中。
在人影攢動的儀式隊列中,我隱約看到了葉瞳半眯著眼睛微笑的神情。
到了葉瞳,她忽然將一大把沙子一下子都撒在杯中,杯中的水立即就溢了出來。
奶奶捧著神盒走在前面,一言不發。
我與葉瞳跟在奶奶後面步入老屋子昏暗的地下室,葉瞳的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每次我看見這笑容時,她都會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瘋狂的事。
當杯子里的水溢出來的一瞬間,人群歡呼起來,而我瞥見奶奶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在遠離文明的戈壁,神秘的部落里,去做擊退惡魔的勇者,沒有什麼比這更瘋狂的了。任誰都能聽出奶奶話中危險的預兆,天知道是有什麼在等著我們。
然而葉瞳卻得意非凡。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知不知道這可能很危險?」我有些激動。
「這才是真正的冒險!」葉瞳看上去真的像個躊躇滿志的勇士。
「你真行!」她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令我有些火大。
「你要是珍惜自己的性命,那你一個人回上海好了,我自己去!」葉瞳輕描淡寫地說。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道。
地下室。
這裡沒有電燈,只靠四支蠟燭照明。
奶奶將神盒放進嵌在牆壁中的神龕里,這令我得以近距離地觀察這隻盒子。
這的確是只奇妙的盒子。
盒子的下半部分沒有任何光澤,在這昏暗的環境中無法判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而上半部分卻似乎是透明的玻璃,令我可以看清楚他們所謂的「惡魔的手指」就是一段銹跡斑斑的鐵管子,沉於透明的液體之中。
「別去動那個神盒,它不會給你帶來好運的。」奶奶的聲音又變回了我初次見到她時的那般蒼老,她正在擦拭著牆角木箱上的灰。
「我們該怎麼做?」葉瞳問道。
奶奶打開木箱子,拿出一個布包,打開布包,裡面是兩卷羊皮,她取出其中的一卷,有些痛惜地道:「即使你是我的孫女,也不能壞了祖宗的規矩,你們成為神挑選的降魔者後,就要永遠離開部落,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再回到族裡,族裡的人也不會再見你,所以從明兒起,奶奶就再也見不到你啦。」
「為什麼?」葉瞳被這突如其來的回答驚呆了。
「這是祖宗的規矩。」
「奶奶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這也是祖宗的規矩。」
「奶奶……」葉瞳忽然撲倒在老人懷裡,像個孩子那樣泣不成聲,「對不起,奶奶……」
「這一切,都是天意啊!」
「拿好這卷羊皮卷,它將指引你擊敗惡魔的道路。」奶奶將羊皮卷塞在葉瞳的手中,「這次有人幫助你降魔,我就放心多了。」老人看了我一眼,「希望你們二人能夠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