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暗中的實驗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在一片冰寒中睡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一個人從混沌中恢複神智的時候,心靈最軟弱,當昨夜的種種重新湧進我的腦海中時,我不由在心裡暗暗祈禱,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個夢。但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依然是摻雜著微弱手電筒光線的黑暗。

我看了看錶,才五點不到。

我縮了縮身子,我想我是被凍醒和餓醒的。食物有限,昨天晚上我並沒有吃東西,就是今天,也只能吃一頓。這種飢餓感,將維持到我們脫困,或者死。

我睜著眼睛,細細思索,睡了一覺後,冰涼的石地雖然讓我清醒了一些,可是就像昨天梁應物說的,整件事和一個乒乓球一樣,完全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至少用想的不行,要多走幾遍看看。

可是回想起來,昨天一進入甬道,就再也找不到出來的最後一段路。難道這是一條單向不可逆的路,還是說,在不知不覺中,我們觸動了什麼,才引發變化?

我苦苦回憶,昨天一路走來,並沒什麼特異之處,只是進入甬道之後,因為地形特異,所有的人在行進時都很小心,真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當場就會發現,現在事後回溯,卻也沒什麼用處。

進入甬道之後想不出,那麼之前呢?外面那個看上去平淡無奇的大洞,也是在被列為禁地的人洞範圍之內啊。

想到那個大洞,我不由心裡一動,似乎隱隱約約,想到了些什麼。

在那個大洞里,特別是準備進入甬道一探究竟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一絲不一般的氣息,可是那樣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我閉上眼睛,細細回味大洞里的情形,終於想到為什麼會有奇怪感覺。

是石頭。

那個大洞的地上,有一些大石頭,有十幾二十塊的樣子,每塊都至少有幾百斤重,東一塊西一塊躺在地上。原本在石洞里有石頭,並不會讓人有多大的突兀感,可是現在仔細琢磨起來,這裡又不是鐘乳石洞,不會有石頭從洞頂掉下來,就算是從洞頂風化落下,也不可能這麼大這麼完整,還有這麼多塊。而這些石頭,好像正是分布在甬道周圍的。

對,就是在甬道口的周圍,要進入甬道,所有的人都會從這些石頭中走過。而我當時就是在這些石頭中走的時候,有奇怪感覺的。

可是這些石頭,和甬道走不出去之間,有什麼樣的關係呢?難道說我們走不出去,還會和這些在甬道外的石頭有關不成?我深入思索之後,不由得自己也覺得有些牽強。

困住人的石頭,不會是陣法吧?

古老的東方文化中,所謂的陣法,其實分成兩個不太一樣的種類。一個是軍隊作戰時用到的陣法,其實是通過把兵排成某種隊形隊列,以達到撕裂敵人的戰線,或誘惑敵人深入等目的,只要平時士兵常常練習,戰場上將領靈活運用,就可以發揮出巨大的戰鬥力。許多陣形,經過演化,就是在現代戰爭中,也可以見到。

另一種陣法,就玄奧得多。相傳諸葛亮困住陸遜的八卦陣就是其中之一,這種陣法,按照天上的星宿排列和易經里的坎離乾坤布置,常人進去會產生幻覺,走不出去。這樣的陣法,儘管在傳說和小說中時有出現,但現實中,我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難道這一次,就撞上了?

可是細想之下,還是不對。如果那些石頭是一個陣的話,我們並沒有被困在這個陣里,而是通過了這個陣,進入了甬道啊。

正在想著石頭和甬道之間是否可能有所關聯,躺在身邊的梁應物忽然一動,然後坐了起來。我睜眼看去,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黑糊糊的輪廓。那支手電筒的光太弱了,看來不久就會完全熄滅。

我正想開口和梁應物說話,他卻站了起來。我一愣,看他行走的方向,是臨時搭起來的人骨廁所。

在這個絕對安靜的洞里,就算是女人小解,聲音也能聽到。男人小解,尿水衝擊人骨的聲音,隔著十幾米,也一樣聽得清清楚楚。

梁應物解決完,卻沒有走回這裡繼續躺下睡覺,而是走過我身邊,直向前去。那是甬道的方向。

我微微支起身子,拿著電筒值班的是卞小鷗,他坐著,左手的電筒靠在地上,右手支頭,多半是撐不住睡過去了。而那一邊的梁應物,沒有回來的意思,好像進了甬道。

這傢伙想幹什麼?聯想到昨天晚上他欲言又止,我肯定他發現了什麼。

我翻身起來,其他人依然不發聲地睡著,也不知醒來了沒有。

帶上手電筒,我追著梁應物進了甬道。手電筒的光柱照過去,發現他的姿態怪異到了極點。我的心一突,他這是怎麼啦?

梁應物身子緊挨著甬道的右邊,正一點一點向前挪動。不是走,而是挪,而且他竟然沒有使用手電筒。我手裡手電筒的光柱照在他前方的路上,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照樣一點點往前移去。身體姿勢之奇怪僵硬,就像在夢遊一般。

我心裡一震,快步追上他,近了才發現,他的手正緊貼著石壁,就像一個盲人,以手代眼向前走。我顧不上許多,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同時在他耳邊低喝了一聲「梁應物」。

梁應物身子一抖,回過頭來,手電筒的光線照在他臉上,看起來並無異狀。

梁應物一把將手電筒推開,罵道:「你嚇什麼人啊。」

「你在嚇什麼人啊,剛才你在幹什麼?」我反問。

「我正試著排除視覺的干擾。」

「視覺的干擾?」我不解。

梁應物轉身退出剛走了沒幾步的甬道,我也跟著退了出來。

並不是只有我和梁應物兩個人起得早,剛才我的一聲低喝,雖然不太響,可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顯然還是被別人聽到了。學生那邊爬起來一個人,朝我們走過來,到劃定的生活圈邊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到我們這裡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我用手電筒晃了一下,是路雲。值班的卞小鷗卻居然還沒什麼反應。

「怎麼了?」路雲細細輕輕地問。

梁應物示意我熄了手電筒,說:「我正在和那多想出去的辦法。」

他頓了一頓,卻問我:「那多你說,我們為什麼走不出去。」

這是個最難解的結,我在腦子裡整理了一遍,謹慎地說:「這是最奇怪的地方,相對比較合理的解釋,是在甬道的某個地方有一個空間折射口,就像可以折射光線的鏡子一樣,我們一通過就個鏡面,就開始走回頭路,最終再次走回來。但這個解釋是我想像的,一點依據也沒有。我從前曾聽說過自然界有時會產生時空的彎折地帶,那樣的地帶里,會有一些傳送點,把走進去的人或動物傳到另一處,可是我們的情況,用簡單的空間傳送來解釋,是說不通的,因為我們走得很流暢,一點也沒有被傳送的感覺。在行進的過程中發生不讓當事人覺察的傳送現象,就是我也無法進行這樣誇張的想像。所以我只好杜撰出一個空間反射鏡面。」

這一大段話我說得斷斷續續,一點都沒有底氣。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我會這麼有預見性,隨便一個推測就會正中紅心。可是目前我只想得出這樣的推測,更要命的是,就算事實真的接近我的推測,如何解決,仍然一點譜也沒有。

梁應物沉思了片刻。我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像這樣的討論,如果是平時,討論的雙方一定興緻高昂,說到關鍵處,眉飛色舞甚而配合手勢都是常有的事,可是你完全無法想像,在人洞里,在這種如果沒有幾十步外微弱的手電筒光線和四周的點點磷火就是絕對黑暗,並且連風和流水的聲音都沒有的地方;在這種就算是再熟悉的人站在對面,都因為無邊的黑暗而鬼氣森森的地方進行這樣的討論,和平時會有多大的區別。時時刻刻,我都可以感受到來自黑暗的壓力,這種壓力的來源是恐懼,這種恐懼的來源是無知,就算我用盡目力,都沒辦法看清楚梁應物和路雲的面目,更勿論黑暗深處的東西了。

好在梁應物沉默的時間並不太久:「你的想法很新奇,我沒有想到過,可是空間傳送這一節,我也考慮過。你的想法和空間傳送有一個同樣的致命缺陷。」

梁應物頓了頓,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於是嘆了口氣說:「你是不是想說,為什麼我們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看見梁應物的頭動了動,應該是做了個點頭的動作:「是的,一個讓脆弱而敏感的人類一無所覺的反射點,居然可以流暢到讓十四個全神貫注的人類無法發現一瞬間開始走回頭路的反射點,一個讓十四個人類在確認行進途中前面和後面的人沒有忽然消失等異狀的反射點,就算用盡你的想像力,你認為會有多大的幾率?」

我無法回答,我的推論是建立在我自己的想像上的,而梁應物的反駁則是基於我們十四個人,其中也包括我自己的感知能力上的。如果我拒絕梁應物的反駁,就等於完全抹殺自己和周圍人的感覺判斷能力。事實擺在那裡,我們來回走了幾遍,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可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一點點異狀,更不用說自己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