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條通向墳墓的甬道

人洞里相當寬暢,洞底離地面有四五米高,初看洞有近百平方米,在對著洞口的左前方洞壁,還有一個黑黑的通道,洞中套洞,看來可能還別有天地。

這裡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整個洞相當乾燥,幾塊散在地上的大石頭也很光潔,沒有水印和被腐蝕的痕迹,這點倒確實有些奇怪。因為這是山的背陰面,照常理該潮濕才對,而神農架也不是少雨水的地方。不過我不是學地質的,這樣的現象說不定也不算太罕見。

在所有的學生都對人洞表示失望,並要求快快探一探那個「通道」後面有什麼時,我卻聽到身邊傳來一句:「有點奇怪啊。」我轉眼望去,是梁應物。

「是啊,這個洞太乾燥了。」我說。

「不僅這樣,你注意到了嗎,這裡沒有蝙蝠,而且,地上連雜草、苔蘚之類的植物也沒有。在神農架這種地方,有這樣『乾淨』的石洞,真是不同尋常。」

我和梁應物交談的聲音既輕且快,因為我們無法確定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或許只是我們在白擔心罷了,沒必要說出來造成學生的恐慌。

「去不去?」梁應物看著前面的入口,語氣中竟有著一絲猶豫。畢竟他要對這些學生的安全負責,不能冒險。

我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學生,趙剛和何運開已經拿出手電筒往裡面照。我向梁應物苦笑了一下:「你說呢?」

「我在前,你在後,小心一點。」梁應物說。

我點頭。

穿過幾塊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大石頭,我跟在袁秋泓的後面進入通道。老實說,我真的感覺有些怪異。或許是村裡人說的禁地讓我心理上有了些陰影,總之,我覺得這裡沉悶而無生機。不知道在通道的另一頭,有什麼在等著我們。當然,或許和剛才那塊空地一樣,什麼都沒有。

這是一條一兩米寬的甬道,似乎是天然形成的,看不出人工開鑿的痕迹。有的地方會忽然有一塊岩石凸起,得很小心地走過去,以免撞痛。我們一個接著一個往前走,整個洞里非常安靜,只有我們的腳步聲。借著手電筒,我看到前面的女生手拉著手,我想她們是有些怕了。

甬道里高低起伏不平,忽而向上,忽而往下,走起來的時候腳上要用點力,免得人踉踉蹌蹌不知摔到哪裡。所有的人都打開手電筒,強力手電筒的光柱很集中,筆直地照出一條光柱,但發散性比較差,加之高低起伏照到的地方有限。十四條光柱合在一起,還是覺得前方很黑。

甬道非常深,我估計走了有七八十米的距離,卻聽見前面梁應物咦了一聲:「死路?」

光柱向前照去,照在坑坑窪窪的岩石壁上。不過再向前稍走一些,就發現原來不是死路,而是一個彎道。這個彎轉得非常大,和我們原先的那條甬道折成了一個銳角,轉過去之後,由於角度太大,洞外的陽光已經完全照不進來,四周的黑暗和十四道手電筒光柱形成強烈的反差。

再向前走了近八十米,又是一個銳角的大轉彎。我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這樣兩次轉折,就像一個三角形一樣,再走下去,應該又回到和剛進來時的大石洞差不多的地方,所以多半還是個死胡同。不過這樣長的由自然形成的甬道,倒也頗為少見。雖然有許多洞也很深,而且九曲十八彎,但很少有像這樣走直線,再轉兩個非常乾脆的大彎的。

甬道稍微寬暢了一些,可以容兩三個人並排走了,路也平坦了一些。走在最前面的梁應物卻又輕輕「咦」了一聲。在這樣的山腹中,他的感嘆雖然輕,卻依然可以被每個人聽見。

我從後面用手電筒向前照去,立刻知道他為什麼驚奇了。光柱向前射去,盡頭一片模糊,幽深漆黑,前方不遠,竟然又是一個大空間。我回憶了一下,剛才洞口的那個大廣場,都已經細細察看過,只有一條通路,再沒有第二條轉回來的路。這個念頭只閃了一閃,就立刻打消,單看前面的漆黑一片,就該知道和前面不是一個地方了。想必是剛才的兩個轉折三條甬道,上上下下,總的來說有著微微的坡度,所以前面該是位於剛才來時的石洞上方或下方的空間了。

我心裡期盼著別是在上面才好。因為從剛才走的路看,如果是在上面,那麼和下面那個洞之間的石壁應該沒有多厚。別那麼多人踩上來,忽然塌陷下去。

雖然有著這個小小的並且略有些莫名其妙的擔心,但我的好奇心還是讓我快步走過前面的學生們,想要快一點看一看前面的情況。這個有著相當神秘色彩的人洞里,居然有著這麼長又這麼特異的石甬道,而甬道通往的場所,究竟是怎樣的呢?

前面的梁應物也加快了腳步,幾個大步就走完了甬道的最後幾米,跨入了前面的大洞,手上電筒的光柱來回掃了掃,以確定這個洞內的情況。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也把手電筒對著那邊照。但從我的角度照不到什麼東西,大半的光柱都落在梁應物挺直的背上。就在這個時候,我明顯地感到,他的身體震動了一下。

雖然光柱在晃動,但我想我沒有看錯,梁應物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居然讓他的整個人都震了一下。我的心一下子抽緊。這是一個人在這樣幽閉黑暗的地方,遭遇突髮狀況時的正常反應,重要的是,我知道梁應物這個人,涵養的功夫比我還要好很多,雖然不至於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但有著X機構工作經驗的他,恐怕就是看到一頭牛開口說話都不會有這樣特異的反應。

這些對前面狀況的分析,其實都是在我腦子裡一瞬間完成的。我只要再往前走幾步,就可以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梁應物在震了一震後,立刻就做了一個動作,使我更加確信,前面有問題。

他舉起了左手,那是一個阻止後面的人上來的姿勢。

我想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因為在現在的情況下,沒有人會因為這樣一個動作而退回去。而且,我相信現在大多數人對於梁應物的異狀還未發現。

緊跟著梁應物的是何運開,他完全沒有理會梁應物的示意,不知道這個神經粗大的肌肉男是視而不見呢,還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梁應物的動作。他往前走了幾步,手電筒掃到前方某個地方,人就像被電到,一下子呆立著不動,嘴裡發出「啊」的一聲低呼。這是一個快速的吸氣音,通常只有被嚇到的時候才會發這樣的聲音。

大概十秒鐘的工夫,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已經進入到這個石洞中。手電筒的光柱在這個石洞里划過,「哐當」幾聲,四五個手電筒掉在了地上。然後是尖叫聲,所有的女生在第一時間的巨大驚駭後,呆了三秒鐘,然後齊齊發出凄厲的尖叫,甚至朱自力、趙剛等幾個男聲也大叫起來。急促的氣流快速通過聲帶,聲嘶力竭的叫聲在黑暗的山洞裡持續地迴響著,我只覺得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我努力地吞了口唾液,讓自己儘快平靜下來。

手電筒光柱所及,駭然全都是白森森的人骨!

這個洞,似乎比先前那個還要大,可是洞內的大多數地面,竟全都被人骨所覆蓋,不知道有多少具。順著光柱看去,不是慘白色的骷髏頭就是肋骨或蜷縮的手骨,甚至還有幾具是幼童的屍骨。如此多的屍骨,不知在這裡多少年,就像當年日軍侵華時的萬人坑。由於屍骨眾多,這裡又相當封閉,空氣中發散著奇怪的味道,而沒有被手電筒照到的黑暗中,也閃著點點的磷光。

先是村人們的警告,再是穿過長長的甬道,忽然看見這樣一幅白骨橫陳的情形,那可要比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南京看萬人坑遺址可怖得多。難怪柔弱的女生們如此失控,高聲的尖叫到現在也未停歇,她們拼了命地發出尖銳的顫音,彷彿要借著這種發泄方式,把心中深深的恐懼驅逐到周圍的黑暗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相信突如其來的恐懼,或者說是震駭,膽子再大的人也避免不了,區別只在於有的人完全無法掩飾地表露出來,而有的人還可以比較好地控制自己,並且讓大腦在短暫的空白後迅速恢複思考狀態。

對我和梁應物來說,看到這樣的白骨遍地,可能是震驚的感覺要大過恐懼。經歷過真正恐怖的我們,明白這些屍骨本身並不能帶給我們傷害,而屍骨給人的恐懼,其實是人對於死亡狀態的天生的恐懼,對於一些經歷過死亡邊緣,在修羅場里回來的人,或者對一些好奇心旺盛到連對死亡狀態也有好奇的人來說,初見的震駭之後,就可以很快鎮定下來。

「別叫了。」梁應物重重地喝了一聲。

「就是,一些骨頭而已,你們翹了也是這副樣子,有什麼好怕的。」何運開大聲說。不過我倒覺得,雖然他的聲音比梁應物還要大一些,可似乎心裡還是有點虛。

「呸。」

「你才一樣呢。」

何運開的話倒是起了作用,女生們一邊啐他,一邊也慢慢恢複了過來,至少不再發出那種將我耳膜刺激得隱隱作痛的聲音。我懷疑在這樣的小空間里,這些天賦高音的女性在把自己的聲帶叫破之前,很可能我的耳朵就先不行了。

梁應物在自己的手錶上按了一下,夜光燈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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