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從洞頂吹下,吹動了大床邊的白紗幔。
白紗慢隨風飄揚,人在白紗饅里,遠遠看來就彷彿是在冷霧中。
藏花喝了一口酒,吃了一顆由那五六十位漂亮美麗可人的女人剝的白葡萄,然後才問任飄伶。
"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我是被網下來的。"
"網來的?"藏花一怔:"你被人當魚一樣的網來的?""是的。"
"你的武功那麼好,怎麼會被網住?"
"馬有失蹄,老虎也有睡覺的時候。"任飄伶淡淡的笑著:"你呢?你又是怎麼會到這裡?""我是被死人抱來的。"
"死人?"這一次換了任飄伶怔住。
"一個從棺材裡出來的人。"
"那你又怎麼會從水池裡冒了出來?"
"我是從月亮來的。"
越說任飄伶越糊塗了,於是藏花就帶著他從水池下去,帶著他親自去看看,他就會明白了。
看著他們下水池,那五六十位漂亮的女人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她們依然在笑,只是笑得更開心,更愉快了。
等他們從水池中消失時,水池的左邊牆壁上突然出現一個洞,一個人笑迷迷的從門裡走了出來。
一下水池,就穿過明亮,而落在沙灘上。
任飄伶驚奇的望著四周,驚嘆的說:"這真是別有洞天。""你現在總算明百我怎麼會從水池中冒了出來吧!"藏花說。
"是的。"
藏花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任飄伶:"剛剛那個洞頂雖然很高,可是以你我的輕功只要兩三個起落就可以闖出去了,你為什麼不試一試呢?""你以為那五六十位女人都是假的?你以為那個洞口沒有埋伏?""這些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會帶你來這裡。"藏花笑著說。
"這裡?這裡有什麼用?"
"這裡沒什麼用,只不過可以讓我們逃出去而已。""逃?"任飄伶說:"往哪裡逃?"
"那裡。"藏花指著那一片寧靜無浪的海:"從這裡潛出去,就是外面的海洋了。"看著那片安祥的海,任飄伶的眼中己漸漸現出了光芒:"你這個小腦袋,有時還真他媽的聰明。""你這是誇獎?還是罵我?"藏花苦笑了一下。
不管是罵,還是稱讚?從這裡的確是可以游到外面,也許外面有更危險的埋伏,但總比在五六十位高手下跳出洞口還要輕鬆些。
就在藏花和任飄伶要跳入海中時,那個由洞門走出笑迷迷的人,就站在水池旁,然後輕輕的對水面吹了一口氣。
水面立刻起了漣漪,立刻激起了水浪。
藏花一跳起,還未入海中時就已發覺不對了。
那本來寧靜安祥的海面,忽然間起了洶湧的海浪,海中捲起了無數個旋渦。
她想叫任飄伶小心時,已來不久了,這時他們兩個己落入海中,落入那無數個旋渦里。
看著水池中的水浪,這個笑迷迷的人笑著更愉快了,她銀鈴般的笑聲穿過水麵,穿地月亮,回蕩在天然氣洞里。
這時藏花己聽不見這個笑聲了,否則她一定可以認出這個笑聲就是謝小玉的笑聲了。
這個站在水池旁的人就是謝小玉。
二
上了小船,在海上大約滑行了一炷香的時間,白天羽又看見了另外一條船。
一條很大很大的大船。
大船在海中,在霧裡,大船里有燈,燈光透過濃霧,就彷彿晨曦穿過雲層般的瑰麗。
一看到大船,霧中人就輕飄飄的飄入大船,輕得就宛如淡霧般。
光是這種輕功,白天羽就已自嘆不如了,他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頂尖人物了,可是和霧中人一比,就有如小孩在玩跳高一樣。
甲板上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燈光是從船艙內發出來的,進人船艙,白天羽迎面看見是一個很大的控制台,裡面的水手竟然都是女的。
一個個穿著緊身的淡青色的衣服,淡得彷彿春雨。
每個人都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對於走進的白天羽看都沒看一眼,就彷彿當他是個透明人似的。
對於自己的長相,白天羽很清楚,就算不是最英俊滿酒的男人,至少也會令女人忍不住的多看他一眼。
可是這船艙內的女人不但沒有看他一眼,臉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每個人的臉上就好像甲板上一樣的冷冷冰冰。
白天羽苦笑了一下,又繼續走,走過控制室,就是一個大廳,大廳中央擺著一個大圓桌,桌上有菜有酒也有杯。
桌子很大卻只有一個人,一個穿著一身雪白衣裳的女人。
她的長髮斜分兩側,懶洋洋的披在肩膀上,她的眉毛很細很彎,就彷彿上弦月,她的鼻子很挺,嘴唇微微翹著。
她的眼睛很亮,卻有著一層水霧,就彷彿是夜雨中高掛天空的那一顆最亮的星星般。
她的人很美很美,美得脫俗,美得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般。
她很美,白天羽卻覺得她美得令人心都會滴血,美得令人可憐。
因為她的眉宇間隱隱約約的留著一抹淡淡的優愁,淡淡的哀怨。
她為何會有憂愁?
她為何會有哀怨?
白天羽卻猜不透她的年紀,因為她實在美得令人渾然忘了她的年齡。
一走入大廳,白天羽就痴痴的看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剛剛在霧中的女人嗎?
"坐。"聲音宛如慈母哄嬰兒般柔美。
白天羽坐下來,坐在她的對面。
"你屬馬萬上今年二十四歲。"
"是的。"
"你是八月初七子時生的。"
"對。"
她凝視著他,他也在注視她,她為什麼那麼清楚白天羽的生辰歲數?
"你父親近來可好?"
"很好。"
"他是否還每天彈三弦?"
"是的。"
她的眼中彷彿有一絲痛意:"你可知道我是誰?"她是誰?
白天羽靜靜的凝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想我大概知道吧!"聽見他這句話,她忽然笑了,她雖然在笑,卻笑得很凄涼,笑得很幽怨。
"這不能怪你。"她的聲音也很凄涼,幽怨:"你三歲時,就再也沒有看過我了,也真虧你父親將你養得這麼大。"白天羽在聽。
"你父親一定時常向你提起我。"她說:"將我的所作所為,一點一滴都告訴你,是不是?""沒有。"白天羽說:"他連你的名字都沒有提過。""從來沒有?"她眼中的痛意彷彿更濃了。
"從來沒有。"
"對,本來就這樣的。"她笑得更凄涼了:"他的個性就是這個樣子,我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問你呢?我為什麼要問?"她那水霧般的陣子,彷彿有淚光在閃爍。
夜晚的海風,就彷彿仇人手中的劍鋒般冰寒,又彷彿是遲暮女人冰冷的心。
她緩緩的低下了頭,海風吹過,吹起了她那披在肩上的長髮,她的肩膀彷彿在振動,又彷彿是在抽悸。
是因為海風寒冷?抑或是……
自從在海邊第一眼看見她到現在,白天羽的臉上始終都沒有表情,任何什麼樣的表情都沒有。
他只是用一種很平靜的態度面對著她。
慕容公主來找他時,他就已隱隱約約猜想到要見他的人是誰。
這個時常令他午夜夢回時,偷偷躲在被窩裡流淚,心裡頭不知叫過幾千幾萬次的人,如今已在他的面前,他己見到了她。
見到她,並沒有那種渴望見到而終於見到時的歡愉,也沒有因為害得他們父子流離顛沛的那種仇恨。
沒有,什麼都沒有。
白天羽見到她,就好像看見一個和他毫無相干的人一樣。
真的毫無相干嗎?
三
海上的星辰看來更朦朧,更凄迷。
大船靜靜的行駛著,船首破浪,浪花銀白,迎著月光交織成一片光芒的網。
海風吹過,又將她長長的髮絲吹起,她的肩已不再悸動了,她緩緩的抬起頭,微笑的看著白天羽。
"今天找你來,本是想好好的看看你。"她微笑的說:"並且想聽你叫一聲——"——叫一聲什麼?
她忽然頓住了,突然揮了揮手,搖搖頭苦笑說:"算了,明知道不可能的,我又在希求什麼?"白天羽知道她希望他叫什麼,這個字不知早已在白天羽心中叫過幾百萬次。
他曾試過幾千種不同的音調去叫這個字,可是等到他真正叫出時,他才發現那幾千種不同的音調實在無法和真正叫出口的比。
他注視著她,看得好深好深好深。
她雖然依舊美麗,雍容華貴,可是她畢竟已老了。
她雖然做過對不起他們父子的事,可是她已受到了歲月的懲罰,如今她只不過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