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好,很好,魔劍一發,必見血光,你已經能擇人而發,我大概就快擺脫魔意了,小朋友,請過來一談。"蒼老的聲音,發自破舊的茅停里。
一聽見這個聲音,甲子他們立刻臉現尊敬之意,連忙躬身低頭。
白天羽含著詢問之意看向謝小玉,向她求證這說話的人,是不是就是謝曉峰。
他從她的眼中得到證實,但也看出一絲恐懼,他不禁奇怪了,謝曉峰是她的父親,女兒見了父親,又有什麼好怕的。
不過白天羽並沒有去想那麼多,他是來找謝曉峰的,已經找到了,正好前去一決,於是他跨步走向茅亭。
看見白天羽一動,謝小玉略一猶豫,正想跟上去時,突聽到謝曉峰的聲音:"小玉,你留下,讓他一個人過來。"這實在是一座很簡單的茅亭,亭中空無一物,除了兩個草蒲團之外。
蒲團是相對而放的,一個灰衣的老人盤坐在上,另一個當然是為白天羽而放的。
白天羽終於看見了這位名震天下的傳奇性人物,而對著謝曉峰,他自己都說不上是什麼一種滋味。
看見一個自己要挑戰的人,胸中必然是燃燒著熊熊的烈火,鼓著激昂的鬥志。
但是白天羽沒有。
面對著一個舉世無雙,眾人公認的第一劍客,心中也一定會有著一點興奮,或是欽慕之意。
但是白天羽也沒有。
聽聲音,謝曉蜂是老了。
論年齡,謝曉峰約莫是五十多不到六十,以一個江湖人來講,並不算是很老。
但是見到了謝曉峰本人之後,連他究竟是老?是年輕?都無從辨白了。
謝曉峰給白天羽的感覺,就是謝曉峰白天羽聽過不少關於謝曉蜂的事,也想過不少謝曉蜂的事,甚至從小的時候他就己立志長大一定要找謝曉峰,在未見謝曉蜂之前,他已經在腦海中構成了一副謝曉峰的形象。
現在出現在眼前的謝曉峰,幾乎就是那構想的影子。
二
第一眼,白天羽直覺上是謝曉峰是個老人。
因為他的聲音是那麼的蒼老,他又穿了一襲灰色的衫子,踞坐在蒲團上,彷彿是一個遁世的隱者。
白天羽首先看見的是謝曉峰的眼光,他的眼睛看來那麼的疲倦,那麼的對生命厭倦。
但是再仔細看一看,才發現謝曉峰並不老,他的頭只有幾根發白,他的臉上沒有皺紋,皮膚還很光澤細緻。
他的輪廓實在很英俊,的確夠稱得上是美男子,無乎他年輕時會有那麼多的風流韻事流傳世間。
就光以現在來講,只要他願意,他仍然可以在女人間掀起一陣風暴,一陣令人瘋狂的風暴。
雖是一個草墊,但放在主人的對面,可見謝曉峰是平等的身份看白天羽的。
這已經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敬意了,夠資格坐上這墊的,只怕舉世間還沒有幾個人。
要是換了從前,白天羽一定會感到忸怩或不安的,但是現在,他已雄心萬丈,自認為除了自己之外,已沒有人能與謝曉峰平起平坐,所以他很自然的坐了下來。
"很好。"謝曉峰看著他,目露嘉許之意:"年輕人就應該這個樣子,把自己看得高一點,把自己的理想定得高,才會有出息。"這是一句嘉許的話,但是語氣卻像是前輩教訓後輩。
白天羽居然也認了下來,事實上他也非認不可,謝曉峰的確是他的前輩。
就算等一下他能夠擊敗謝曉峰,也是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謝曉蜂仔細的打量了白天羽:"我看得出你不是個喜歡多話的人。""我不是。"
"我以前也不是。"謝曉峰笑了笑,但是語氣中卻有著落寞的悲哀:"但是我現在卻變了,變得多話。"人一上了年紀,話就會變得多,變得嘴碎。
"不過那也只有在這個地方,我才會變得多話。"謝曉峰說:"沒有人的時候。我經常會一個人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我不喜歡猜謎。"
這是一句不禮貌的話,但是謝曉蜂居然沒有生氣,而且還笑嘻嘻的說:"不錯,年輕人就要直截了當的說話,只有年紀大的人才會拐彎抹角,一句最簡單的話,也要繞上個大圈子,說一串話。"——是不是因為上了年紀的人,自己知道末日己無多了,假如再不多說幾句,以後就無法開口了?
但是以白天羽現在的年紀,絕不會有這種感受的,不過,謝曉峰的問題,還是很耐人尋味的。
為什麼一個天下聞名的第一劍客,會變得如此嘮嘮叨叨的樣子呢?
為什麼只有在這兒,他才會如此呢?
白天羽雖然不再歡猜謎,卻也忍不住的想以自己的本事去得到這個答案,所以他的眼光飄向四周。
這兒的確不是一個令人很愉快的地方,這兒到處充滿了荒涼、頹敗、蕭索、消沉,到處都有死亡的氣息,沒有任何一點生氣。
任何一個意氣飛揚的人,在這兒耽久了,也會變得獃滯而頹喪的。
但是,這絕不會是影響謝曉蜂的原因。
一個對劍道有高深造詣的人,已經超乎物外,不會再受任何外界的影響了。
所以白天羽還是找不到答案。
幸好謝曉峰沒有讓他多費腦筋,很快的自己就出了答案:"因為我手中沒有劍。"這簡直不是答案。
手中有沒有劍,跟人的心境有什麼關係?
膽小的人,或許要靠武器來壯膽,但謝曉峰是個靠劍壯膽的人嗎?
白天羽對於這個答案彷彿很滿意,至少,他懂得其的意思。
謝曉峰是個造詣登峰造極的劍客,他的一生都在消磨,劍已經是他的生命、他的靈魂。
手中無劍,也就是說他已沒有了生活、沒有了靈魂。
謝曉峰如果把他生命中屬於劍的部分去除掉,那麼他剩下的也只有是一個平凡而衰弱的老人了。
三
看看白天羽臉上的表情,謝曉峰知道他已了解到那句話的意思,因此顯得很高興,"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謝曉峰說:"否則,你不會對下面的話感到興趣的。"白天羽有點激動,謝曉峰的話無疑已將他引為知己。
能被人引為知己,總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但能夠被謝曉峰引為知己,又豈是愉快所能代表的。
"事實上我這二十年來,已經不再佩劍了。"謝曉峰淡淡的說:"神劍山莊早先雖有一柄神劍,也早已被人投入河底。"這件事白天羽知道。
那是在謝曉峰與燕十三最後一戰,燕十三窮思極慮,終於悟出了他的第十五劍,天地間至死至殺之一劍。
這一劍擊敗了無敵的謝曉蜂,但是死的卻是燕十三。
燕十三自己殺了自己,為的也是毀滅掉那至死至惡的至毒的一劍。
"神劍雖沉,但神劍山莊之名仍在。"謝曉峰說:"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我知道。"白天羽點點頭:"那是因為你的人還在。"劍術到至上的境界,己無須手中握劍,任何東西到了手中都可以是劍。
就算是根樹枝,一根柔條,甚至於是一根繡花的絲線,都可以拿來當劍。
劍已在謝曉峰心中,劍也就無所不在。
謝曉峰的話很難懂,但白天羽偏偏已經達到了這個境界,所以他懂,但是謝曉峰的下一句話卻更難懂了。
"我的手中沒有劍。"
還是重覆先前的那句話,意境卻更深了。
"為什麼?"
這是很蠢的問話,任何一個不懂的問題,都是以這句話來發問的。
在此時此地,問出這句話,也只有白天羽才問得出,因為他已對謝曉峰的話完全懂了,才會這麼問。
白天羽原沒有打算會得到答案,他知道這必然牽涉到別人的隱私與秘密,但是謝曉峰卻意外的給了他答案。
謝曉峰用手指了指那兩座荒墳。
墳就在院子里,進了門就可以看見,如果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白天羽也該早發現了,何以要等到謝曉峰來指明呢?
但是經謝曉峰指了之後,白天羽才知道答案一定要在亭子里才能找到的。
墳是普通的墳,是埋死人的,它還有特異之處,就在它所埋葬的人。
一個不朽的人,可以使墳也跟著不朽,像西湖的岳王墓、塞外的昭君墓等。
名將忠臣烈士美人,他們的生命是不朽的,他們的事迹刻在墓碑上,永供後人垂悼。
這院子里的兩座墳上都沒有墓碑,墓碑豎在茅亭里的欄杆上。
只是兩塊小小的木牌,一塊在左,一塊在右,從亭子里看出去,才可以發現這兩塊小木牌各對著一座荒墳,好像豎在墳前一般。
"故畏友燕公十三之墓。"
"先室慕容秋瑩之墓。"
燕十三是曾經擊敗過他的人,慕容秋瑩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死仇大敵,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