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太子案 第五十五章 慧入北斗

金星便是太白金星,金星凌日又稱太白凌日,主戰事,國難,主衰,甚至是謀朝篡位。

而唐時《開元占經》說,慧入北斗,帝宮空。

北斗指代帝王,而彗星出現,自古以來都是禍亂之兆。帝宮空,即指皇帝離開宮廷,皇宮沒有帝王坐鎮,所以只有在皇帝倉皇出逃的時候,才會「帝宮空」。

兩種星象都不是什麼好兆頭,卻偏偏還在相隔不到幾天里陸續出現,這實在不能不令人浮想聯翩。

自古以來,天子迷信星象,朝臣們也很喜歡藉助星象來表達意願,譬如利用彗星出現來勸諫皇帝要勤政愛民,甚至還有皇帝為此下罪己詔,希望能夠得到上天的原諒。

這次也不例外,兩種天象一出,朝野頓時沸騰起來,還未等欽天監作出一個圓滿的說法,言官那邊已經紛紛上疏,表達了自己對於太白凌日和慧入北斗的各種看法,其中說得最多的,莫過於以此來嚇唬皇帝,讓他不能出宮。

然而因為大家太急於勸諫皇帝了,在上疏之前又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以至於各說各的,還五花八門,天子精力不濟,看了兩本也就厭煩了,直接丟到一邊,哪裡還有閑心一本本將餘下的看完?

比起聽取臣下的意見,他更樂意聽聽某些人的看法。

「廣善國師,朕這幾天,心頭惶惶難安啊!」

成化帝說這句話的時候正歪在椅子上,眯眼看著繼曉一身金紅袈裟,淡定清高的高僧風範,心底難掩羨慕。

若是有人將幾年前給皇帝畫的畫像拿出來一看,便會發現皇帝又消瘦許多,身量也因此看上去萎縮了一些。

然而越是身體不好,他反而對那些虛無縹緲的神仙方術越發深信不疑。

這似乎也是所有帝王的通病,無論英明神武與否。

繼曉就問:「心中不安,全因有心魔作祟,陛下萬金之軀,邪魔輕易不敢近身,又何來心魔?」

皇帝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的年紀在時人看來也並不大,明年之後才到不惑之年,他這皇帝當得並不艱難,登基以來諸事大體順心,早年煩憂的子嗣問題,現在也已經解決了,各地雖然偶有天災人禍,可是他的臣子們都能遊刃有餘地解決,甚至連韃靼人都被打得不敢再進犯,再沒有出現過像他父親或叔叔那樣異族人兵臨城下的事情。

但他仍舊滿心惆悵,且伴隨著身體日漸虛弱,惆悵感就越發強烈。

此時他總算能夠理解歷史上秦皇漢武何等雄才偉略,卻為何也會為長生方術而著迷了,因為帝王雖然富有天下,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可偏偏壽命卻不由自己說了算,當所有東西盡在掌握,只有一樣捉不住的時候,就會更加難受起來。

尤其是最近的天象。

想及此,他的神色也隨心情而浮現起一絲不安:「想必國師也聽說了,最近的天象並不尋常,朕的心魔,正是來源於此。」

繼曉道:「陛下說的是,太白犯日,與慧入北斗。」

皇帝:「……不錯。」

他光是聽到這兩個詞就覺得心頭一跳,不僅萬分不願意提及,連聽都不願意聽。

繼曉雙手合什:「天垂象,見吉凶。此事殊不尋常,還需從長計議,欽天監專司觀星天象,朝臣滿腹學識,想必都有說法才是。」

皇帝揮揮手,有些不耐煩:「朕就是聽膩了他們的說法!他們各說各的,朕也不知該信誰的好,有的人說太白犯日是因為今年會有戰事,還有的人說是因為朕想出宮,才會引來慧入北斗,上天警示。真是笑話!幾曾聽說過有皇帝因為出宮而引來上天不滿,這樣說來皇帝就合該一輩子都待在宮裡了?」

說罷他又緊緊盯住繼曉:「所以,朕想聽聽國師的看法,這難道真是上天給朕的警示么?」

繼曉不慌不忙道:「貧僧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兩種星象既然是接踵而至,便不可分開看待,須得合二為一來解讀。」

「喔?」皇帝眼前一亮,他倒是未曾聽過這種說法。「願聞其詳。」

繼曉:「不知陛下可曾聽過客星?」

皇帝:「客星乃非常之星,凡出天廷,必有奇令。」

繼曉頷首:「不錯,論理說,太白並非客星,然而與日相比,太白便成了客星,是以太白犯日,就有喧賓奪主之意。至於慧入北斗亦是同樣的道理,慧之於北斗,正如客之於主。周內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亂死。」

繼曉能夠得到皇帝的青睞並被封為國師,所倚仗的自然不會只是兩三招玄乎其玄的法術神通,他同樣可以稱得上是通曉典籍的。

果不其然,同樣學識淵博的皇帝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左傳》里的話。」

繼曉點點頭:「不錯,所以不管太白犯日也好,慧入北斗也罷,兩件事,實則說的都是同一件事。」

皇帝急急追問:「那說的到底是什麼?」

繼曉凝目回望:「天機不可泄露,貧僧言盡於此。陛下學究天人,博聞強識,想必能夠想明白的。自古帝王家禍亂之始,皆由喧賓奪主而起,上天既已示警,還請陛下聽之慎之,萬望小心。」

他越是欲言又止,皇帝反倒越覺得深不可測,似是而非。

繼曉走後,皇帝屏退左右,獨自一人留在偌大宮室之內冥思苦想。

喧賓奪主,客星犯主,主是指誰?自然是指皇帝了。

那麼「賓客」呢?

難道是有人要造反?

這不太可能,自太祖立國以來,吸取了唐時藩鎮割據和宋朝重文輕武的教訓,文臣造反和武臣兵變的條件不復存在,更何況現在也不是亂世,如果有人想謀反,那他最後只會被群起攻之。

唯一有威脅的是藩王,但是永樂天子之後,這個威脅也被徹底掐滅,縱然藩王想要起兵,頂多也只能為禍地方,而威脅不了中央。

如果以上都不是的話,那又會是什麼?

皇帝低下頭,地面光潔的石板映出他模糊不清的身影。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中慢慢地升起一絲驚疑。

難道……

「難道他這回終於下定決心了?」皇帝並不知道,在另外一個地方,有人問出這樣一句話。

被他問到的人嘿嘿兩聲,肥胖臃腫的臉上露出笑容,手掌摩擦了一下:「看來這一次,連上天也在幫我們啊!」

萬通說完這句話,見其他兩人都沒有露出同樣高興的表情,笑聲微微一斂:「怎麼,兩位閣老難道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么?」

萬安道:「依我看,光憑廣善國師那一番話,只怕陛下仍舊難以下定決心,畢竟太子並無大錯……」

「怎麼沒有大錯!」萬通絲毫不顧忌對方的首輔身份,直接就張口打斷:「他都引來彗星了,怎麼不是大錯!可見連上天都覺得讓朱佑樘當太子是個大大的過錯!我倒要看看這一回那些人還有什麼借口護著太子!」

萬安苦笑:「老弟,那畢竟只是星象之說,怎麼解釋還不都是由人說了算?」

萬通不悅道:「元翁事到臨頭反要退縮不成,別忘了你早就跟我們萬家攀上關係,真等太子登了基,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你這個首輔了!」

他環視萬安與彭華,陰惻惻道:「我可把話撂在這裡了,我和我姐姐,都跟太子勢不兩立,我姐姐更是如此,太子性情深沉虛偽,我姐姐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卻還能對我姐姐執禮甚恭,這等人物若是讓他得勢,我們定是沒有清靜日子可過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坐上那把椅子!」

彭華見場面有些僵,便打圓場道:「萬老弟,元翁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擔心陛下優柔仁善,廣善國師的話,充其量只能讓陛下對太子起疑心,卻未必能促使陛下堅決廢太子,到時候再讓其他人一勸說,估計陛下又要改變主意了。」

萬通哼道:「元翁這首輔當了這麼多年,竟連那些御史言官的嘴巴都控制不了么,我記得早幾年的時候,那些人都不敢與我們作對的,怎的這兩年膽子反倒大了起來?」

萬安被他戳中弱點,有些難堪,恨恨道:「還不是因為劉棉花那老狐狸非要跟我作對,結果倒便宜了唐泛那幫人,你也不必激我,我何嘗不希望興王能繼承大統,只可惜我這個首輔的權威不如唐宋宰相遠甚!但凡陛下現在透露出一點廢太子的風聲,內閣必然會四分五裂,到時候有內閣帶頭,那幫言官也會恃無恐,蜂擁而上,那才是我們真正的麻煩!」

彭華也嘆了口氣:「是啊,萬老弟,元翁這也是沒辦法,我大明自立國以來便講究立嫡立長,如今太子居長,名正言順,那些人只要抓住這一點不放,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萬通不以為然:「那些言官還不好辦么,發配一兩個,其餘的就不敢開口了!別說得好像他們骨頭多硬似的,前幾年繼曉被陛下迎入宮的時候,不也有好幾個人上躥下跳彈劾他么,結果怎麼著?陛下將那林俊下了詔獄,其他人就都沒聲兒了!嗤,說到底也是一群貪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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