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案 第五十二章 艷福不淺

沈大公子雖然不學無術,卻好在有個好老爹。

沈坤修望子成龍,不僅每到一處就把沈思帶上,而且自己公務繁忙的時候,還會讓他進入當地出名的書院學習,為的就是希望兒子能夠耳濡目染,洗心革面。

沈思在去白鷺洲書院之前,已經把南昌府那邊稍微有名一點的書院都上遍了,人家實在消受不了這樣的學生,沈學台也沒臉讓兒子繼續待下去,就將他帶到白鷺洲書院來,希望沈思離了那幫狐朋狗黨之後,能靜下心好好讀書做學問。

不過他註定是要失望的。

因為沈思在白鷺洲書院期間,非但沒有洗心革面,反倒結識了徐遂這樣的紈絝子弟,大家臭味相投,立馬就打得火熱,跟上輩子失散的親兄弟似的。

上過學的人都知道,不管古今中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同一個地方,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分成幾撥人,大家涇渭分明,成日互相看不順眼。

以徐遂為首的幾名富家子弟,就瞧林珍很不順眼,覺得他明明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卻非要跟他們劃清界線,好像自己多清高似的。

當然林珍也瞧不上徐遂,所以大家平日里相看兩相厭,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尋常的商賈子弟,心裡想想也就罷了,無論如何也不敢找林珍的茬,畢竟林珍父親林逢元也是吉安通判,這個官職放在南昌府可能不夠看,但在吉安府就是地頭蛇了。

但徐遂可不是尋常的商賈子弟,他老爹徐彬的前靠山雖然倒了,卻很快又攀上當朝首輔這棵大樹,萬黨這個名頭說出來能嚇死人,徐遂當然不會畏懼林珍這個六品通判的兒子,便成日想著法子跟林珍過不去。

沈思來了之後,徐遂可算是找到同道了,好巧不巧,沈思從其父口中得知沈林兩家的恩怨,對林珍更是怎麼看都不順眼,徐遂一說,兩人一拍即合,成天想著法子捉弄林珍,林珍也不甘示弱,兩邊很快勢如水火。

就在院試前夕,林珍和徐遂發生口角,最後演變成打群架,因為林珍平日里在書院先生面前表現得不錯,又在師長面前先告了狀,所以最後反倒是徐遂和沈思受了些懲戒,林珍則安然無事。

此事之後,徐沈二人憤憤不平,懷恨在心,一直在伺機報復。

碰巧院試將至,徐遂和沈思就不用說了,如果沒有文曲星附身,這兩人鐵定是考不上的,但林珍不一樣,他平日里功課還不錯,取得生員功名理應沒什麼懸念,區別只在於名次而已。

有鑒於此,徐遂就想出一個缺德主意,準備讓林珍在院試中栽個大跟頭。

他先是讓沈思去沈坤修那裡事先詢問考題,結果當然失敗了,沈坤修壓根就不肯告訴兒子,還將沈思罵了個狗血淋頭。

徐遂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與沈思特地找了一個林珍每天有可能路過的場合,派兩個人在那裡裝作不經意地竊竊私語,順道牽出清風樓最近出了個太平道人,專門給人指點迷津,百試百靈的事情。

說者有意,聽者也有心,若是林珍當真覺得自己本事過硬,大可不去理會,也就不會上鉤了。

偏偏他思忖再三,實在抵不過誘惑,還真就跑到清風樓去查看究竟。

假冒成太平道人的沈思跟他胡扯一通,最後一百兩賣了「大成也」三個字給林珍。

事後林珍又覺得光是自己一個人買也不行,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一抓一個準,於是又將消息告訴幾個平日里跟自己走得比較近的學子,心想就算到時候曝光,人那麼多,應該也不會波及自己的——事實證明他這想法完全是出於書獃子的想當然了。

在沈思看來,這也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既可以捉弄林珍,讓他徹底身敗名裂,又可以趁機撈一筆。

這每人一百兩,最後足足有十六個人來他這裡買了消息,沈思就凈賺一千六百兩,他爹一年的俸祿都沒這麼多,怎麼能不讓他樂得合不攏嘴?

既然是要捉弄林珍,當然不能半途而廢,收錢只是順帶的。

接下來,徐遂就讓沈思借著老爹的名義,去威逼利誘那些評卷官,迫使他們同意配合,不過這還只是第一步。

等到院試放榜之後,徐遂和沈思馬上放出消息,說榜上前二十名,都是作弊來的,這才事情越鬧越大。

其實兩人的本意,也只是想要讓林珍淪為人人喊打的笑話,讓他以後再也無法參加科舉,可沈思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禍事闖得實在是太大了,最後連自己老爹也一併被卷了進來。

要說徐遂這人讀書不成,但出陰損主意卻實在是好手,也活該沈思沒腦子,一路被他牽著鼻子走。

等到林珍橫死的事情一發生,沈思才後知後覺,發現事態已非自己所能控制了。

猶豫再三,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稟報了老爹。

當時沈坤修已經上疏請求朝廷革除這些士子的功名,誰知隨即又出了林珍的事情,真可謂是一波三折,頗不太平,誰知兒子突然跑到跟前來坦承一切,直接把他氣得眼前發黑,差點沒當場吐血。

人家生子是青出於藍,他生子卻是專門來坑害自己的,這讓沈坤修情何以堪?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沈坤修活了大半輩子,就這麼一個兒子,若沈思出了事,那沈家也就斷了香火了。

他要是當時真能下得了狠心,直接把兒子打死,也就一了百了了,到時候將屍體交上去,給朝廷一個交代,自己還能贏得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事情也可以就此了結。

但沈坤修怎麼忍心啊,所以就只能給兒子收拾爛攤子了。

在父親面前,沈思痛哭流涕,再不敢隱瞞,只說林珍的死與自己無關,又把自己跟徐遂乾的那些好事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大抵天下為人父母者,再如何恨自己的兒女不爭氣,還是總會將他們的過錯歸結於別人身上,沈坤修縱然貴為一省學政,也不例外。

他聽完沈思的陳述,雖然氣得不行,卻同樣覺得這件事如果沒有徐遂的慫恿和主謀,以沈思那個笨腦子,是萬萬干不出來的,現在出了事,沒道理他們父子深陷其中,徐家卻置身事外。

想到徐家與萬黨的關係,沈坤修就存了一絲僥倖,覺得徐家應該能夠擔下這件事,便親自找上門,將事情與徐彬一說。

徐彬也沒想到兒子膽敢闖下這等大禍,但他仗著萬黨撐腰,的確有恃無恐,便讓沈坤修先將那五名評卷官放了回去,又讓他盡量拖住朝廷欽差,然後一口咬定林珍乃是因為擔心功名被革除,才會驚懼過度,上吊自殺的。

事已至此,沈坤修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按照徐彬說的去做。

他也早就打算好了,如果沈思坐實勾結評卷官,兜售消息給考生的罪名,那等待他的,不是砍頭,起碼也是流放三千里,但如果沈坤修自己胡攪蠻纏,阻攔辦案,讓唐泛最終查不下去,充其量也只是被革職罷官。

沈坤修覺得,能用自己的前程來換兒子的性命,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

而徐家那邊為了不讓徐遂出事,肯定也會想盡辦法阻撓唐泛的。

所以正如沈坤修之前所說,他也的確不是在幫自己的兒子開脫責任。以沈思的腦子,想不出這麼缺德的主意,也闖不出這麼大的禍事,他充其量只是從犯,真正要說主謀,那應該是徐彬之子徐遂才對。

聽完這一切,唐泛面色平靜,並無特別的反應:「這麼說,那五名評卷官的死,也與你父子沒有關係了?」

沈坤修道:「的確如此。」

唐泛道:「我剛到吉安的那天晚上就遭逢刺殺,險些沒了性命,想殺我的那幫人,他們所用武器,與後來殺死五名評卷官時的傷口一模一樣,照你所說,這些也全都是徐家所為了?」

沈坤修沉默片刻:「當時因為你找我要那幾名評卷官,可人又已經被我放走了,我擔心你在他們口中問出犬子,就去找徐彬商量對策,徐彬告訴我不用擔心,誰知道轉頭我就聽說那幾人死了,但這其中到底是否與他有關,我也不太清楚。」

廳中眾人面面相覷,范知府更是後悔不迭,心想自己要是今晚借故不來,也就用不著在這裡聽一耳朵的案件內情了。

先前給唐泛洗塵接風時,他為何要叫上方慧學和徐彬,還不就是因為這兩人後台很硬。

方慧學就不說了,人家前幾年不顯山不露水,充其量也是將女兒嫁給本省布政使當繼室之後才搖身一變成為新貴的,但徐彬就不一樣了,他靠上的可是萬黨的大船,只要萬貴妃一天不倒,萬黨就不會有沒落的一天,這樣的勢力,任誰也不願意得罪。

如果唐泛因為畏懼萬黨而不願意追究到底,那麼今晚在場的人,就等於見證了欽差大人的無能,如果唐泛想要跟萬黨死磕,那他們這些旁觀的,難免也會受到波及。

像范知府這樣只願當個太平官的人,平日里遇上一點禍事尚且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肯跟著唐泛攪入這種麻煩事?

幸好唐泛還挺善解人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