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接風宴除了徐彬這個小小的不和諧因素,大體還算是賓主盡歡。
因為有范知府的吩咐,外間的士紳們不敢輕易進來打擾,吃完飯便各自散了,唐泛他們這一桌因酒令助興而格外熱烈,最後宴畢時,各個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范知府親自扶著唐泛上馬車,又囑咐車夫要好好將欽差大人送回官驛。
車夫何曾遇上知府大人紆尊降貴與自己說話,激動得話都說不全了,連連點頭哈腰答應下來。
唐泛其實也沒有醉得那樣厲害,他只不過想借醉酒早點結束這場宴會罷了。
等上了馬車,他就鬆開抓著陸靈溪的手,略帶朦朧的眼神也恢複清明。
「益青,趁著人還沒走遠,你去追上汲知縣的轎子,讓他到官驛去一趟,我想見他。」
陸靈溪:「剛才在酒宴上不是聊得挺多了么,還聊啊?」
唐泛敲了他的腦殼一下:「方才那是應酬,我另外有正事要問他。」
陸靈溪心下有些不情願,卻沒法說不,只能跳下馬車去叫人。
不一會兒,他就帶著汲敏過來了。
唐泛掀開車帘子,對後者笑道:「子明,若是不嫌棄,今晚去官驛歇息如何?咱倆久別重逢,我可有不少話想對你說。」
汲敏也笑:「那可巧了,我也有不少話想對大人說,不知大人這馬車還多擠得下一個人否?」
唐泛招手:「別說一個,再多兩個也容納得下,快上來罷,剛喝了酒又吹風,仔細著涼!」
汲敏也沒矯情,扶著唐泛的手就彎腰鑽入馬車。
范知府對唐泛極盡討好,這馬車自然也裝點得面面俱到,旁的不說,為了防止顛簸,車廂內就墊上了三層厚厚的棉褥子,又因為此時正值夏日,棉褥子上面又鋪了一張竹席,所以人在上面非但感覺不到馬車行走的顛簸,反倒頗為舒適。
這裡頭也十分寬敞,一個成年男子在上面橫躺著綽綽有餘,再多一個汲敏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唐泛朝準備跟車夫一併坐在外頭的陸靈溪投去一瞥,奇道:「你坐那裡作甚,還不進來?」
陸靈溪本以為汲敏來了,唐大哥定然是想與他說悄悄話的,為免等到被驅趕,還不如自己先識相離開,沒想到唐泛居然讓他坐進去,陸靈溪一愣之後,登時又高興起來,哎地答應一聲,旋即轉了個身,靈活地閃入馬車內。
汲敏笑道:「陸公子是練家子嗎?」
陸靈溪:「談不上,就是小時候跟著長輩打過兩套拳,強身健體罷了。」
汲敏開玩笑:「陸公子才思敏捷,身手又好,真可稱得上文武雙全了,也不知道將來要考文舉還是武舉?」
陸靈溪低頭一笑,半邊身體往唐泛身後藏,似乎有些害羞。
唐泛雖然知道他本性並非如此,不過也沒有戳穿他,反倒幫忙說話:「益青是我一個忘年交之子,他年紀小,又時常頑皮,家中長輩便讓他跟著我出來見見世面,我是將他當作弟弟來看待的。」
言下之意,陸靈溪不是外人。
汲敏嘆道:「幾年不見,潤青一如從前,對朋友總是那樣好!」
唐泛失笑:「子明過獎了,既然是朋友,自然要以誠相待,話說回來,你我也有五六年未見了罷?」
汲敏點點頭:「從我離京到現在,五年多了。」
沒了范知府那些人,唐泛得以大大方方地打量對方,對方早已不復在京城時的落魄傷懷,雖是比他略長兩歲,看上去卻與從前一般無二,鬢髮烏黑,富有光澤,又或者說,這身官袍本身就有莫大作用,一穿上去,權力的魅力無形中也會讓人顯得年輕。
唐泛笑道:「看來還是江西的水土養人,你來到這裡之後,反倒比從前更精神了!」
汲敏哈哈一笑,也不諱言:「其實還是得有事情做,一忙起來,自然也就沒空想東想西了,以前我屢試不第,就容易鑽進牛角尖,總覺得這個看不順眼,那個對不起我,但現在所見所聞多了,再想想從前,簡直如同黃粱一夢,羞愧萬分,也不知道於喬兄他們是不是還記得我,下次進京述職,若他們還在京城,我得好好上門道歉才成!」
唐泛:「他們自然記得你,再說你以前不是心情不好么,大家都能理解的,換了誰置身你那樣的處境,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裡去,科場上運氣也很重要,我們只不過是僥倖比你早達一步罷了,你現在能走出來,於喬他們知道了,定然也會為你高興!」
汲敏噙笑:「你還是這麼會說……」
「話」字還沒冒出來,馬車忽然狠狠震動了一下,戛然停止前進的步伐,緊接著外面傳來馬匹嘶鳴之聲,他們所在的車廂猛烈搖晃起來,唐泛他們不得不扶住車廂四壁來穩住身形。
「大人不要出來!陸公子保護好大人!」席鳴在外面高喊一聲。
汲敏震驚道:「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也不需要席鳴特別交代,陸靈溪早已長劍出鞘,正緊緊握在手中,一面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刀劍相接的聲響從外頭傳了進來,間或還有席鳴等人的聲音:「好賊子,膽敢當街行刺,有種就留下姓名來!」
對方自然不會回答他,從唐泛他們在裡面聽到的動靜來判斷,外頭的打鬥應該頗為激烈。
唐泛倒還算鎮定,甚至還有餘暇安慰汲敏:「子明不必擔心,席鳴他們能夠應付得來。」
雖是這樣說,他心下卻不由皺起眉頭。
要知道席鳴四人可是原先西廠的精英,以汪直的為人,肯定不屑於派幾個身手平平的人到他身邊,連陸靈溪也說過,如果四人合攻,他一個人估計在他們手下過不了幾招。
然而現在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外面的戰鬥卻沒有停止的跡象,金戈交接反而如同暴風驟雨越發激烈。
此時外面夜幕已經降臨,廬陵縣城雖然算不上小地方,但入夜之后街上肯定也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除非是打更的更夫或者巡邏的士兵,這邊動靜如此之大,巡邏的士兵聞訊很快趕來,卻見一輛馬車停在街道中,不明身份的雙方人馬正在激烈拼殺,目測還是不死不休的架勢,馬車邊上已經躺倒了幾個人,從服飾上看,不僅有車夫,還有縣衙的差役。
巡衛兵卒一見之下就知道馬車裡坐的肯定是某位官員,面面相覷之下,他們也不敢貿然退卻,又不敢上前摻合打鬥,只敢一邊讓人去求援,一邊虛張聲勢地大喊:「什麼人,膽敢在這裡械鬥,可知官兵到來,還不快快放下武器投降!」
夜襲的人似乎鐵了心要攻進馬車去,下手都是狠辣毫不留情的,哪裡會管兵卒的呼喝,注意力都放在馬車外邊席鳴幾人身上。
此時馬車之內傳來喊聲:「我乃廬陵知縣汲敏,車中尚有欽差大臣在,爾等還不速速回去通稟!」
巡衛官兵一聽,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廬陵縣本身就是吉安府的治所,這些人的消息肯定要比別處靈通許多,欽差到吉安查辦科舉案的事情他們是知道的,結果人家剛到廬陵縣地界,就遇到了刺客,要是上面的人怪罪下來,頭一批要倒霉的肯定就是他們這些人。
幾個兵卒面面相覷,當即也不敢坐壁旁觀了,只得硬著頭皮,慢慢靠近那輛馬車,生怕一不小心就變成像那幾個躺在地上的倒霉鬼一樣的炮灰。
然而高手拼殺,又豈有他們插手的餘地?
前來夜襲的八人之多,席鳴等四人分別圍住馬車四個方向,一對二,應付得十分吃力。
眼聽著外頭的動靜越來越激烈,而援兵又遲遲未至,馬車內的陸靈溪再也忍不住,對唐泛說了一聲「唐大哥我出去幫忙」,便提劍撩開帘子縱身躍了出去。
有了他的加入,席鳴等人壓力頓時為之一輕,饒是如此,局面依舊不容樂觀。
陸靈溪就不說了,他師承少林,又有遊歷江湖的過往,實戰經驗不算薄弱,席鳴四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這樣五個人在對方手下仍然討不到好。
這八個黑衣蒙面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招數,十分毒辣,席鳴這邊的人猝不及防,幾乎是被壓著打,只是他們知道馬車之內的人毫無抵抗之力,所以拼盡全力也得守住馬車這道防線,不能讓對方突破。
唐泛和汲敏在馬車之內,簡直度日如年。
為免給席鳴他們造成麻煩,兩個人不能探頭出去查看戰況,只能待在原地四目相望。
從當年出門遊歷開始,唐泛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險象環生的情況,眼下還不能算是最危急的,所以他面上冷靜,只是眉心緊蹙,擔心的卻是陸靈溪他們的安危。
汲敏想來是不願在唐泛面前露怯,雖然臉色微白,也還力持鎮定,只是拳頭攥得緊緊。
唐泛反過來安慰他:「你別擔心,益青他們身手都很好,沒事的。」
汲敏勉強朝他笑了笑,緊接著又緊緊皺起眉頭:「廬陵縣以往都很太平,也沒聽過出什麼盜匪,怎麼你前腳剛到,後腳就有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