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寧海子案 第四十一章 南下巡查

這樣的場合,不請郭鏜就太說不過去了,誰讓人家是大同巡撫呢,這位從頭到尾沒出過一分力,但是依舊坐享其成分享了一部分勝利果實的大同巡撫,也名正言順地坐在了席上。

不過汪直可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席間汪公公將捉不到李子龍的憋悶悉數轉移到了郭鏜身上,幾個略帶惡意的玩笑便把郭鏜調侃得滿臉通紅,下不來台,不僅如此,他還叫來一名美貌婢女奉酒,這侍女別的事都不用干,就專門給郭巡撫灌酒,直把他灌得醉意醺醺,人事不知。

飯後,王越便命人已經將醉得不能走路的郭鏜送回巡撫府。

唐泛等人則起身告辭,他們還要回客棧整理行囊,準備回京面奏的言辭。

王越明白這一點,是以也沒有多加挽留,便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

汪直是與他們一起離開的,唐泛見他臉上殊無笑容,只當他還在惱火李子龍的事情,就勸慰他道:「李子龍能逃過一劫,也是他命不該絕,有了這場大捷,朝廷想必也不會多加怪罪的。」

汪直卻搖搖頭:「我不是在想這個。」

唐泛挑眉:「那是?」

汪直道:「先前我上疏告病,要求返京,奏疏幾度被駁回,要求我繼續留駐大同,這次告病的奏疏再上去,我怕還是會被陛下駁回。」

唐泛不解:「有了這場大捷,陛下應該會同意你回京的。」

這意思並不是說皇帝念在他勞苦功勞,讓他回去,而是汪直功高,再不回去,朝廷就會擔心他坐大了。

汪直陰沉著臉色:「你還不了解萬黨那幫人么,不是陛下同意與否,而是他們肯定會想辦法將我調開大同和京城,說不定就直接讓我去南京養老了,陛下耳根子軟,被他們吹一吹風,估計也就點頭了。」

唐泛沉吟片刻:「其實你想回京,這也不難。」

汪直跟他一路,無非也是為了問計,一聽這話就喜道:「你有法子?」

唐泛道:「我問你,你前幾回上疏,是否都說自己有恙在身?」

汪直翻了個白眼:「何止有恙,我都咒自己快死了,陛下也沒答應我回去!」

唐泛問:「那你可曾說,自己願意卸下一切職務,回京侍奉陛下娘娘左右?」

汪直一怔:「這倒不曾。」

大丈夫豈可一日無權,萬一皇帝當真了,真把他官職一擼到底,那他上哪兒哭去?

唐泛搖搖頭:「陛下是個心軟的人,但他也不是無底線的心軟,你得拿出真正能夠觸動他的理由才行,現在西廠早已關閉,就算你不說這句話,等你回京之後,不也同樣是要重新開始經營,何必執著?你自小就在宮中長大,皇宮便是你的故鄉,縱然萬黨等人阻擾,他們也不能不讓你乞骸骨回鄉罷?」

汪直噗了一聲,這人可真損,人家上書乞骸骨,返鄉養老,唐泛倒好,將皇宮說成汪直的老鄉,這樣一來,皇帝如何還會不同意?

這好像還真可行?

汪直又問:「如此還是有問題,他們若以我身體為借口,將我發配南京養病,又要如何是好?」

唐泛悠悠道:「你明明就患了極重的痹症,大夫說這種病最忌長期身處潮濕陰冷之地,南方比北方潮濕,怎麼會適合養病呢?」

高,真是高!

汪直忍不住都想朝他豎起拇指了,想想不太合適,便端著矜持的架子,緩緩道:「唐泛,你這個朋友,我認下了。」

唐泛失笑:「汪公這話說得可就有點傷人心了,我還以為咱們一直都是朋友呢!」

汪直微哂:「一面之緣和泛泛之交也都叫朋友呢!」

隋州忽然出聲:「天色不早,該回了,我讓官驛的人備了蓮子綠豆湯,若是回去得早,你還能吃點,晚了就不克化了。」

縱然唐泛方才已經吃飽了,但聽到有甜湯,還是會忍不住道:「那我們趕緊回去罷,汪公,這就告辭了!」

說罷朝汪直拱了拱手,扯著隋州趕緊扯呼了。

十數天後,在盧衍傷勢得到明顯好轉,已經可以坐馬車的時候,唐泛他們正式啟程回京。

比起來時,一行人里少了一個韋山,卻多出一個杜瑰兒。

盧衍在仲景堂養傷期間,與幫忙照料自己的杜瑰兒互生情愫。

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考驗的不止是毅力,還有人心。杜瑰兒當時雖然沒有跟盧衍在一起,卻從旁人口中得知盧衍之所以會身受重傷,是為了保護同僚,只可惜韋山後來還是死於李子龍裝扮的出雲子之手,盧衍終究還是沒能保住同伴的性命。

但對他的義氣,杜瑰兒本就存了三分好感,加上後來盧衍在仲景堂養傷,日久天長的相處,使得她越發看重盧衍的人品。

確切來說,杜瑰兒之前對隋州表現出來的好感,僅僅是對強者的一種崇拜,比起隋州,盧衍的踏實和體貼,才讓杜瑰兒真正認識到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

杜老大夫原本對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挺發愁的,差點以為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沒料想天上掉下個盧衍,竟然讓女兒看對了眼,又見盧衍品行不錯,得知他並非軍戶出身,也是薄有資產的殷實人家,便趕緊同意了兩人的婚事。

因杜家只有兩個女兒,盧衍甚至還答應以後兩人的第一個孩子姓杜,這讓杜老大夫樂開了懷,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為免夜長夢多,他直接就長事短辦,在這半個月內火速將婚事給定了下來。

唐泛和隋州還以媒人和上司的身份出席了婚禮。

所以這回杜瑰兒一起上京,卻是以盧家娘子的身份去給盧衍父母見禮請安的。

也不知道盧衍的父母瞧見兒子出去一趟就帶回個媳婦,會大喜過望,還是驚大於喜了。

闊別數月,京城還是那個京城,並不因任何人的離開或存在而改變。

說句大不韙的,即使皇帝老子駕崩,百姓頂多也就戴三個月的孝,該怎麼過日子還怎麼過日子。

由於汪直王越他們還需要在大同料理戰後事宜,晚些才能回京,這次就沒有與唐泛他們同路。

最重要的是,汪公公回京「養老」的奏疏,還需要通過唐泛他們遞上去,否則若是照正常流程來走,只怕永遠都到不了皇帝那裡了。

陛見的過程乏善可陳,唐泛他們差事辦得妥當,無可指摘,萬黨頂多只能拿李子龍逃脫的事情給他們潑潑髒水,卻無法否認他們幫忙破了威寧海子懸案和提前報信的功勞。

至於李子龍的事情,唐泛他們當然也有話說,當初這人明明是皇帝欽筆,刑部下發公文斬立決的,這樣一個欽犯都能從朝廷眼皮子底下逃脫,這裡頭的牽扯可就大了,是不是意味這朝廷裡頭有內奸,有給李子龍通風報信,甚至幫他逃脫的人?若是要嚴查的話,那就從頭查起吧!

在考慮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情況下,萬黨等人也只好放棄追究,偃旗息鼓,甚至沒有阻攔汪直提出回京的要求,而汪直按照唐泛建議所寫的奏疏,果然也打動了皇帝,不僅同意汪直回京,還重新賜予其御馬監秉筆太監的職務。

這些都是後話了。

唐泛與隋州二人因表現優異,被賞賜金銀綢緞,允其休養數日再回衙門當值。

事後唐泛的同年好友們,私底下也不乏為唐泛不平,覺得他歷盡艱辛,還差點斷送小命,卻沒能得到升遷,實在不值當。

但唐泛心裡卻明白得很,官位雖好,卻不是你想升就能升的,一個蘿蔔一個坑,你升了,別人就得讓位。

再說唐泛其實已經升得夠快了,同科進士之中,同齡人之中,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官居正四品的,不是沒有,卻很少,唐泛的履歷,已足可稱得上春風得意。

萬黨至今都還沒找他的麻煩,他就該謝天謝地,燒香禮佛了,要是再惦記著陞官,那純粹就是找死了,所以凡事還是悠著點的好。

該是你的,遲早跑不掉,不該是你的,強求也是枉然。

對唐泛而言,回到京城之後的日子相對平靜安逸。

他終於又可以過上規律的當官生涯,每日散值之後還能回去吃阿冬做的點心,與好友對酌閑聊,人生如此,別無所求。

不過還沒等唐泛逍遙多久,又一樁案子找上了門。

案件的起因,是成化十八年,也就是去年的春夏之交時,接連數月無雨,很多田地都荒蕪乾涸了,莊稼沒法存貨,紛紛枯萎,不過這還不算什麼,蘇州府向來富庶,糧倉儲備豐富,幾個月的饑荒還是可以熬過去的,但到了當年的夏秋之時,又突然連降暴雨,導致太湖泛濫成災。

這一下,不僅田地完全沒法耕種,連民居也全都被淹沒,洪水久久不退,又導致了瘟疫傳播,災情十分嚴重。

當時朝廷就讓蘇州府開倉賑災,又令南直隸巡按御史從旁協助巡查,之後經過一個冬天,照理說情況也應當有所好轉了。

不過按照規矩,此事過後,朝廷這邊還得再派下一位御史進行巡查,將賑災成果奏報,這是為了避免地方官相互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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