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寧海子案 第三十四章 威寧海子

看著那一屋子的烏煙瘴氣,唐泛他們簡直都驚呆了。

「這是在作甚?」唐泛困難道。

「驅邪!」丁容在旁邊神秘兮兮小聲說道。

「……」

這麼多人前來,動靜不小,屋裡的人很快也看到了他們。

王越神情尷尬,一臉「我是被逼的」,汪直倒還淡定自若。

連同屋裡那個道士也注意到他們,道士手裡捏著半死不活的公雞,那場景著實滑稽。

雙方大眼瞪小眼,直到唐泛輕咳一聲:「幾位要不要先去換過衣服?」

王越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擺脫這種尷尬的局面。

他朝唐泛等人拱手道:「失禮了,且容我先去更衣!」

說罷帶著一身雞血匆匆離開,他估計是沒注意到自己頭髮上還沾著根雞毛,看得龐齊等人想笑又沒好意思,憋得很是辛苦。

在他之後,汪直也從裡邊施施然走了出來。

唐泛忍笑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汪公別來無恙啊?」

汪直陰著臉:「何止有恙,簡直快要沉痾不起了!」

旁人看見他這表情,只怕會被唬了一跳,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但唐泛依舊笑吟吟的,根本沒被嚇到:「可我看你氣色不錯啊!」

汪直哼了一聲,目光直接越過他落在隋州身上,拱起手道:「承情了。」

這句話沒頭沒尾,但隋州知道他說的是上次言官們上疏請罷西廠的事情,汪直遠在大同,鞭長莫及,隋州則應汪直所請,在西廠轟然倒塌之前接收了他的親信。

這份人情自然大得很。

隋州也回了一禮:「守望相助,不必客氣。」

汪直的臉色稍稍一霽:「諸位且到偏廳稍坐,少陪片刻。」

汪公公這一身雞血,自然也是要去更衣的,他已經瞧見龐齊等人忍笑忍得辛苦的模樣,不由翻了個白眼,轉身離去。

丁容則引著眾人到偏廳落座,又吩咐下人上茶。

過了一會兒,從外頭第一個進來的,不是王越或汪直,反倒是那個道士。

他也換了一身乾淨衣裳,面容也不像方才那樣披頭散髮,凌亂不整了,看上去確有幾分仙風道骨。

對方見隋州和龐齊等人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便主動向唐泛打招呼:「貧道出雲子,來自龍虎山白雲觀。」

聽到龍虎山三個字,唐泛的眉毛微微一挑,也起身含笑道:「左僉都御史唐泛。閣下原來是龍虎山的真人,失敬失敬!」

自張道陵之後,龍虎山便成為道教重要一支,及至本朝開國,朝廷依舊按照宋元習慣,封龍虎山掌教真人為天師,張天師之名,自然如雷貫耳,別人一聽龍虎山,就會想到張天師。

成化帝這兩年對仙家道術很是痴迷,否則李孜省這種人也不可能得到寵信,原本皇帝是希望能請到張天師入京講道的,但張天師以閉關為由婉拒了皇帝的邀請。

這些名門正派能傳承千年,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他們很清楚,現在出山,固然能夠風光一時,但等到皇帝駕崩,朝廷大臣們肯定要蜂擁而上,將唆使皇帝幹壞事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所以龍虎山絕對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不過龍虎山不去,不代表別人也瞧不上這潑天富貴,這不,李孜省這種人就冒出頭了。

見唐泛表現得很客氣,出雲子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貧道雖然在龍虎山修道,可並非天師教正統,乃是旁支所出,當不得真人之稱!」

這人倒也實誠,唐泛便換了稱呼:「道長是受了王總兵還是汪公公之邀而來的?」

出雲子面不改色:「貧道雲遊至此,見大同城上空黑氣紛涌,怕是有妖人作祟,掐指一算,便知此地近日定有一劫,故上門求見,王總兵與汪公公正愁眉不展,一見貧道就大喜過望,忙求著貧道幫忙解圍,出家人慈悲為懷,這個忙,貧道無論如何也得幫。」

唐泛:「……」

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但唐泛本身就是舌燦蓮花的大家,自然聽得出來,這位出雲道長滔滔不絕說了半天,重點其實只有一個:他是毛遂自薦上門的。

「那個,道長……」唐泛欲言又止。

「唐御史若有何困惑,直講無妨。」出雲子肅然。

「出家人慈悲為懷這句話,好像是佛家才說的?」唐泛輕咳一聲。

噗嗤!

客廳里接連響起好幾聲悶笑,定是龐齊他們忍不住了。

隋州倒是定力非凡,依舊神色如常地舉茶淺嘗。

出雲子走南闖北,臉皮定力都非同凡響,聽得唐泛所言,也不臉紅,只笑道:「無論修佛修道,皆為了直指本心,渡人向善,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是我執著了。」唐泛含笑,能說出這種話,說明這人還是有點道行的。

二人又聊了兩句,王越和汪直就一前一後走進來。

大家彼此見禮,重新落座。

王越就道:「聽說唐御史和隋指揮使在入城時受了一些為難,此間實是別有緣由,我在這裡代那些不長眼的兔崽子給你們賠罪了!」

說罷便站起來拱手。

他是二品總兵,領兵部尚書銜,又是景泰二年的進士,唐泛與隋州如何敢託大,當下也跟著起身回禮。

唐泛道:「王總兵不必如此,下官如何擔當得起?來龍去脈我們在來路上已經聽丁容說過了,也覺得可以理解,若是讓賊人借著官家身份混入城去,後果不堪設想!」

王越苦笑:「其實在此之前,我們也沒想到那些妖徒會如此大膽,竟敢以官眷的身份大搖大擺進城,在那之後,便不得不小心,分毫不敢大意了!」

以王越的資歷和威望,他本不必對唐泛他們解釋這麼多,而且如此客氣的。但他離京已久,唐泛他們又是皇帝派來的,他肯定也擔心對方心中有芥蒂,回京後去告狀,讓自己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打好關係是必須的。

汪直聽他們寒暄來寒暄去,有點不耐煩,插口道:「你們初來乍到,先由我來說說現在的情況罷。」

唐泛:「正有此意,汪公請講。」

汪直說起來,自然要比丁容更詳盡一些。

先前唐泛他們聽丁容描述,還是有許多不甚了了的地方,被汪直一順,就都清晰了。

明朝自太祖立國以來,北邊就一直不太平,後來永樂天子不顧一干大臣的反對,將帝都直接遷往北京,除了他自己不適應南方氣候之外,也有讓子孫後代親眼盯著北邊的威脅,親自守衛國門的意思,但是土木之變後,京師三大營覆沒,惶惶大明更是被打怕了。

等瓦剌人式微,韃靼人又崛起了,同樣還是明朝北面巨大的威脅,舉朝上下沒有人相信明軍能夠打贏他們。

但王越說服了汪直,一同向皇帝請命,終於讓皇帝同意出兵,這一打就是兩年多。

他們兩個人離開京城來到這裡經營,從無到有,期間秣馬厲兵,日夜操練,終於扭轉了局勢,將不可一世的韃靼人打到害怕了,從一年來上十幾二十回,跟進自己家似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到現在一年他們也只敢來上幾回,這樣的戰績不能不說是驕人的。

不過這種情況,從去年年底開始就發生了改變。

一向直來直往,打完就跑,講究硬實力的韃靼人好像一夜之間學會了玩陰的,各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又是派細作,又是誘敵深入,又是狡兔三窟,弄得明軍一愣一愣的。

不過戰場上還好說,有孫武孫臏這樣的用計老祖宗,明軍將領就算上了一兩回當,也總會學乖的,但是戰場下的事情就不好說了。

每回明軍有所動向,韃靼那邊總會提前得知,然後做好準備,好幾次甚至繞過了明軍重點布置的區域,專門針對防守薄弱的地方下手,令人防不勝防。

有鑒於此,王越下令在大同府全境搜查,結果還真就揪出了幾撥細作,其中一撥,就是在唐泛他們來之前被發現的,對方偽裝成平陽府那邊致仕官員的家眷,守城門的士兵一個不察,還真就被他們忽悠過去,後來還是在大搜查的時候被查出來的。

然而即使如此,也沒有遏制住這股趨勢,整個大同府不可能全部封閉起來,百姓進進出出,難保其中就混雜細作,而且戰前議事,必定是要召集全軍將領,就算這些人對作戰計畫守口如瓶,他們在吩咐下去的時候,若是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被細作傳出去,韃靼人同樣還是能夠得到消息。

為此王越和汪直好幾次大規模的搜查,都沒能將這股源頭給徹底掐滅。

不過最頭疼的事情還不止於此。

從前兩個月開始到現在,韃靼人來了五次,皆被明軍擊退,但有三撥明軍均在追擊敵人的過程中失蹤,第三撥最後被找回了七個人,就像丁容先前說的那樣,那些最後能夠倖存回來的士兵十分害怕,紛紛說他們是誤入了鬼蜮作祟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走得慢,落在隊伍後面,估計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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