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古棺案 第三十章 為友出氣

自鞏縣回來幾日有餘,朝廷遲遲沒有下旨進行嘉獎封賞。

唐泛此時還不知道隋州今日進宮一趟,就掙了個伯爵回來,他依舊像往常那樣卯時就到了衙門。

這陣子刑部各司的事不多,陸同光甚至有事沒事就過來串門,見唐泛手裡似乎總有做不完的事情,不由好奇地問他到底在幹什麼。唐泛便將自己有意將《大明律》里的疏漏之處整理出來,另外製定一套《問刑條例》,可以作為《大明律》的參考補充的事對他說了一下。

陸同光聽罷,目瞪口呆之餘,搖搖頭道:「潤青,你這是何苦呢?咱們不過是小小的五品郎中罷了,即便像你這般前程無量,等升到部堂高官去,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再說你瞧瞧現如今上頭那些人,就算當上閣老尚書又如何,照樣還不是尸位素餐。你有上進心自然是好事,只不過就算做成了,只怕也得不到重視吶!」

唐泛笑了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事來做。」

陸同光坐近了些,壓低聲音道:「尹元化死了,梁侍郎沒找你麻煩嗎?」

唐泛:「暫時沒有,你聽到什麼消息了?」

陸同光搖首:「沒有。」

又道:「你在刑部的時間不長,可能還不曉得,梁侍郎對他這個學生可真談得上關懷備至,估計比對自己親生兒子還好,現在出了這種事,他卻毫無反應,這才反而蹊蹺。」

這年頭,學生若是背叛老師,那是要受千夫所指,背一世罵名的,老師提攜學生,不僅充當自己的助力,也是在為子孫後代作打算,稱得上互利雙贏。而且若是父親提拔兒子,肯定會為人詬病,但老師照顧學生,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以在大明官場上,師生關係不啻父子,甚至比父子還要親密牢固。

唐泛聞言苦笑:「梁侍郎早就將我當成張尚書的人了,就算尹元化還活著,梁侍郎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看的。」

陸同光感嘆:「是啊,若是張尚書不走就好了,他這一走,刑部就成了梁文華的一言堂了!」

張鎣原先在刑部雖然不怎麼管事,但他終歸是尚書,有他坐鎮,梁文華再強勢,也不敢太過分,但現在張鎣一走,那些原先不肯投靠梁文華,又或者保持中立的官員,自然就要開始擔心自己的以後了。

像陸同光倒也罷了,他在刑部的存在感原本就不強,也沒惹過梁文華,只要乖乖聽話,別跟上司唱反調,人家自然不會對他怎麼樣。

相比之下唐泛就沒有這樣好運了。

自他從鞏縣回來之後,所到之處接收到的目光,全都是夾帶著同情又或者幸災樂禍的,上回唐泛離開之前好不容易經營出來的人脈關係,隨著張鎣的調任,又一次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如果說上次大家看他是新來的而心生排擠的話,那麼這一次,他們純粹就是因為覺得唐泛已經把梁侍郎往死里得罪了,下場肯定會很凄慘,所以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就算是彭逸春和陸同光,當著梁文華的面,也不敢表現得與唐泛過於熟稔。

確切地說,如今唐大人額頭上,彷彿就貼著兩個字:倒霉。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有司員敲門進來,對他們道:「兩位大人,梁部堂請各司郎中、員外郎前去議事。」

陸同光與唐泛相望一眼,前者問:「你可知道是為了何事?」

司員道:「屬下不知。」

他與陸同光相熟,又多說了句:「不過瞧著梁部堂彷彿剛從內閣那邊回來,許是內閣有什麼公文要下發罷?」

陸同光心下覺得沒這麼簡單,但也不好多問,便笑著對他道謝。

那司員還要去向其它各司傳達消息,就匆匆走了。

陸同光自嘲道:「該不會是又來了什麼棘手的案子要咱們去忙活罷?別部要麼就是為了科舉,要麼就是為了京察,全都風風光光,來送禮求情的一溜兒排到外面去,唯獨咱們刑部,鬼神都不願意進!」

唐泛呵呵一笑:「說不定真有什麼好事呢!」

二人說說笑笑來到刑部的議事廳,卻驚訝地發現往常本該姍姍來遲的梁侍郎,此刻早已坐在那裡。

他們忙斂了笑容,上前行禮。

梁侍郎也是出乎尋常地和藹:「不必多禮,先坐罷,等等其他人。」

那目光落在唐泛身上,都快柔出水來了。

連陸同光見了,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心說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沒讓他們等久,各司郎中與員外郎陸續到來,大家看到梁侍郎如此早到,都像唐泛他們一樣,趕緊停止說笑,靜悄悄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尹元化死了,他的位置還沒有人遞補上來,所以河南清吏司只來了唐泛一個,其它各司都無一缺席,最後一個來的是右侍郎彭逸春,他看見這場面,顯然也有些意外,沒有多話,便走到右首坐下。

梁侍郎見人來齊了,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讓諸位來此,是為了鞏縣之事。」

齊刷刷地,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在唐泛身上。

梁侍郎彷彿沒有注意到大夥的反應,繼續道:「前陣子唐郎中奉命前往鞏縣,查清宋帝陵被盜,並村民無故枉死一案,如今已經水落石出。只因宋陵之下又有一墓,經查明乃是春秋時鞏侯墓穴,只因白蓮教妖徒作祟,致使墓中異獸被放出,肆虐地方,為禍百姓,幸好得以剷除,又剿滅白蓮教徒若干,此乃大功一件,以陛下和內閣原本的意思,唐郎中作為此行欽差,理應得到重賞。」

此言一出,落在唐泛身上的視線,頓時又多了幾分灼熱。

但也有些心思活泛的,及時捕捉到了梁侍郎話中的那兩個字:原本。

果不其然,只聽得梁侍郎話鋒一轉:「然而刑部與錦衣衛協同辦案,當時刑部派出的是四人,回來卻只有三人,河南清吏司員外郎尹元化不幸殞命其中,唐泛身為欽差正使,卻不能不為此負責。」

原來是在這裡等著!

彭逸春與陸同光等人恍然,他們從一開始就覺得梁文華不可能放過唐泛的,敢情先前他只是準備等到內閣那邊的消息,再狠狠坑唐泛一把。

想及此,他們都不由為唐泛暗暗捏了把汗,也不知道梁文華接下來要說什麼。

梁文華道:「功是功,過是過,朝廷向來賞罰分明,斷不會因功廢過,更不會因為官員的過錯而無視他的功勞,唐泛功過相抵,罷免其刑部河南清吏司郎中之職,著其冠帶閑住,另贈白銀五十兩,以作還鄉之資。」

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怔愣的表情,落在唐泛臉上,道:「免職手令想必今日便會由吏部那邊發過來了,你且等等。」

跟所有人相比,唐泛反倒是最冷靜的。

冷靜到幾乎沒有表情了。

唐泛啊了一聲,一臉好像剛剛回過神來的樣子。

梁文華麵皮抽搐了一下:「……唐泛,方才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直接將唐泛削職為民。

先前梁文華從內閣打聽到的消息,似乎是皇帝也同意了這個處置,但後來不知怎麼的,皇帝又改變了主意,將削職為民改為冠帶閑住。

雖然同樣都是免職,但這裡面是有差別的。

前者是將官員的身份革去,直接一擼到底,貶為庶民。

後者是保留官員的待遇,讓你回家涼快去,以後如果隨時要起複,還是可以起複的。

當然削職為民也不是不能復出當官的,但肯定要比「冠帶閑住」難上百倍。

但雖然兩者有差別,實際上也就一線之差,就算冠帶閑住,一輩子得不到起複的機會,那有什麼用,還不是跟白身一樣?只不過聽起來好聽一些罷了。

梁文華想來想去,只能歸結於皇帝心軟,捏著鼻子認了。

若唐泛現在是宰輔大臣,被冠帶閑住,皇帝想起他的幾率可能還會大很多,但他現在只不過是區區五品郎中,如無意外,基本上想也不用想了。

所以梁侍郎對於這個結果,還是基本滿意的。

反正只要將唐泛踢出刑部,讓他不能再當官,愛幹嘛就幹嘛去,沒了官職,他也就跟去了南京的張老頭一樣,都是秋後的蚱蜢,蹦躂不了幾天了。

那頭唐泛聽了梁文華的話,想了想,剛才他雖然在走神,不過確實也還留著一邊耳朵在聽,現在一回想,就想起梁文華說過的話了。

他迎上樑文華的視線,點點頭:「下官都聽見了。」

對自己的結局,他也早就有所料想,但現在這個場面,已經比唐泛預料的要好上許多了。

梁文華微微頷首:「接下來我們還有些事要議,你且避開罷。」

雖然梁文華提前公布唐泛的任免,但吏部的公文一天還沒發過來,嚴格意義上唐泛就還是朝廷命官,此時讓他避嫌的話,不過是為了讓唐泛難堪罷了。

官場上的人向來將面子看得比命大,若換了別人被這樣羞辱,即使是彭逸春陸同光他們這樣的好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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