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案 第六章 西廠汪直

上吊和被勒死的屍體是不一樣的,後者的脖子後面會出現交叉的繩勒痕迹,而且但凡是被勒死的人,死前肯定會有過劇烈掙扎,就算脖子上沒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身上肯定也會有其它掙扎撞傷的淤痕,這點早在北宋的《洗冤集錄》里就說得明明白白了。

以一個普通仵作的水平,要辨別是自殺還是勒死不難,熟讀《洗冤錄》就可以了。

對於這個結果,唐泛並不是很意外,因為在他看來,李家太太張氏是個和善人,性格無害,這種性格的人一般忍耐順從,將世俗禮教視如常事,並且下意識去遵守。在將那個美貌婦人帶回來之前,李漫就已經有兩個妾室了,也沒見張氏對她們怎麼樣,她就算憤怒傷心,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就跑去上吊自殺。

換了性情激烈極端一點的,倒是有可能,又或者像鄭孫氏那種,直接對丈夫下手。

所以張氏自殺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既然不是自殺,那麼就要找尋兇手,這件事也再由不得李家人自己作主了。

唐泛就住在李家隔壁,於情於理都要過去看看。

不過這次他沒有像早上那樣孤身過去,而是點了衙門裡老王等幾個衙役,連同檢校杜疆,與自己一道前往。

張氏的屍身就停放在李家廳堂正中,宛平縣的縣丞和主簿俱在,旁邊還有縣裡的仵作。

宛平縣直屬順天府,他們也是認識唐泛的,見唐泛過來,便都齊齊迎上來見禮。

唐泛問:「二位不必多禮,事情進展如何?」

宛平縣丞道:「李家人都說那天晚上沒有看見可疑的人進入他們主母的房間,只有那兩名婢女是在外頭守夜的,如今我們已經將她們抓了起來,大人可要問問?」

唐泛道:「她們呢?」

宛平縣丞讓人將兩人押過來,阿春與阿夏俱是柔弱女子,身後有人看著,也用不著捆綁,只是她們神色萎靡不振,比早上看到時還要差。

宛平縣丞將自己盤問的內容簡單說了一下,其實同樣的內容,唐泛早就問過一遍,此時聽來也沒什麼新意。

李漫冷眼旁觀半天,終於忍不住上前,憤然道:「唐大人這般逞官威,將我家弄得一團混亂,心中可是得意得很?既然查不出什麼,何不讓我等先為拙荊操辦喪事,也好讓她早日入土為安!」

宛平縣丞喝道:「小民休得無禮,如今既然出了命案,就不再是你家的事情,張氏的屍身當由官府接管,直到真相大白為止!」

李漫冷笑:「內人慘遭橫死,我亦悲痛萬分,只是攔著不讓辦喪事又是怎麼回事!諸位大人這是欺我李家無人不成,想我祖父也曾為三品侍郎,朝中如今仍有一二故舊前輩,若是我因此告上去,只怕諸位大人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宛平縣丞和主簿都為一個商人敢威脅他們感到不滿,但他們又拿捏不定李漫所說是真是假,是以全都望向唐泛,畢竟三人之中,唐泛官職最高,自然要唯他馬首是瞻。

唐泛呵呵一笑:「不知你說的故舊前輩是哪位大人,不妨說來聽聽,說不定本官恰好也認識呢!」

李漫頓了頓,又軟下語調相求:「大人,小人並非故意鬧事,只是如今天氣炎熱,屍身存放不易,內人幫我操持家務數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查案是大人們的事,與小人無關,我只是希望她能早日入土為安,免得九泉之下還死不瞑目,死者為大,這也是應有之義,幾位大人想必也能體諒罷?」

未等唐泛應聲,他又道:「小人有內情通稟,還請唐大人借一步說話。」

李漫殷殷期盼地看著唐泛,後者點點頭:「可以,帶路罷。」

李漫將唐泛帶到隔壁內室,二話不說,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來!

「關於拙荊身死,其實別有隱情,此處有狀紙呈上,請大人一閱!」

他雙手呈上疊好的紙張。

唐泛接過來,卻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再打開一看,層層疊疊的白紙中間,竟然夾著十數張匯通號的銀票,有些一百兩,有些五十兩,這總數合起來起碼也有兩千兩左右了。

要知道此時一兩銀子便可購買兩石多的大米,兩千兩就相當於可以買四千多石的大米,而像六部尚書那樣的正二品官員,每個月也就六十一石。

但有窮人就有富人,對於李漫這種還算成功的商人來說,兩千兩並不是無法負擔的數字,之前馮清姿想要贖身,就得要五千兩,歡意樓的老鴇並不是獅子大開口,對真正的富人而言,五千兩也是小意思。

不過相對於俸祿很低的朝廷命官,這兩千多兩實在是一個天大的數目。

唐泛拿著銀票,似笑非笑:「怎麼,你這是要行賄?」

「豈敢豈敢!」李漫忙拱手道,「我聽老李說,李家多年來蒙唐大人照顧,在下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所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

唐泛掂了掂銀票:「你是希望這個案子不要再查下去?」

李漫苦笑道:「拙荊的死,在下同樣傷心欲絕,大人要查案,在下自然不敢相攔,只是希望我們一家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若是幾位大人三天兩頭地上門,不光喪事辦不成,只怕那些下人也都心中惶惶,無心做事了!」

唐泛點點頭,將銀票納入懷中:「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

說罷轉身當先走了出去。

李漫見他收下銀票,自然知道事情這是成了,不由大喜,連忙跟了上去。

卻說唐泛二人回到廳堂,宛平縣丞與主簿俱都迎了上來,詢問他的意見:「大人,這案子查還是不查?」

唐泛奇怪地反問:「查呀,為何不查?連兇手都有了,你們打算任憑真兇逍遙法外不成?」

宛平縣丞與主簿二人皆大吃一驚:「真兇在何處?」

唐泛指著李漫道:「這不就是真兇嗎?」

沒等李漫說話,他又喝道:「來人,將他綁起來!」

他自己從順天府帶了人,倒也不勞煩宛平縣丞他們動手,老王他們聽得唐泛號令,當即就應諾一聲,大步上前,將李漫雙手往後一拽,繩子一繞牢牢捆了起來。

「你!你怎敢冤枉好人,草菅人命,我要告你!我要去告你!」李漫完全沒想到唐泛說翻臉就翻臉,他又驚又怒,拚命掙紮起來。

唐泛挑眉:「冤枉好人?未必罷,你連髮妻都下得了手,怎麼還叫好人呢?若是不服,倒也無妨,稍安勿躁,且由我為你一一道來。」

他轉頭問阿春:「那日我交給你的玉石耳墜可還在?」

阿春道:「在的,我將其放回太太的妝奩盒了。」

唐泛:「你去拿出來。」

阿春應是,起身去將整個妝奩盒捧過來:「唐大人,就在最後一個格子里。」

唐泛打開最後一格,果然發現裡頭的蓮花玉石耳墜。

他示意阿春放下盒子,又從懷中摸出一隻一模一樣的耳墜。

阿春驚呼一聲:「大人找到了另外一隻?」

唐泛點點頭,將那玉石耳墜舉高:「這另外一枚墜子,是在你們太太房間的床底下找到的。」

唐泛問:「平日里,你等在你們太太的屋裡,可曾追逐嬉戲?」

阿春道:「自然是不曾的,太太雖然心善,可畢竟主僕有別,規矩擺在那裡,我等不可能放肆。」

唐泛又問:「那你們太太平時睡覺時可會有手舞足蹈或者起來夜遊的習慣。」

阿春回道:「那就更不曾了,太太睡相再好不過,有時候一整夜連翻身都不曾的。」

唐泛道:「我再問你,先前你說,半夜時,你曾經進過屋子去關窗,是也不是?」

阿春道:「是的。」

唐泛問:「當時你進過裡屋去嗎?」

阿春道:「沒有,當時我只在外頭關窗,裡屋是阿夏去查看的。」

唐泛又問阿夏:「那麼你進裡屋的時候,可曾見過什麼異狀?」

阿夏道:「沒,沒有,當時太太背對著我,身上蓋著被子,看上去睡得很沉,我便沒有走近去看,生怕驚動了她。」

唐泛問:「你可曾往床底下看一眼?」

阿夏搖搖頭:「床上有床單蓋著,一般只有在打掃的時候才會掀開去清掃床底。」

唐泛道:「一個女人在自己的閨房裡睡覺,又是睡相極好,便是不小心將墜子遺落在枕頭邊,又如何會無端端掉到床底深處去?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你們太太這對耳環,並不是自己不小心遺落的,而是被人勒住脖子的過程中,因為劇烈掙扎,以致墜子從耳朵上甩脫出來,掉到地上,又被兇手不小心踢到床底下去!」

阿春面色發白:「難道那兇手,當時就在床底下?」

唐泛:「不,你們進去關窗的時候,兇手正好跳窗逃走,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當時只顧著往窗外遠處看,卻忘了瞧一瞧窗戶下面的樹叢?」

阿春道:「是,是,當時我就往花園裡瞅了一眼,又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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