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三回

第18節:第三回(1)

第三回

冬天像是從一個點爆發,然後瞬間淹沒了一切的白色。學校里的顏色隨著冬季制服的普及和樹木的換裝變得灰突突。有時候讀書留得晚,回家時太冷了,幾個平日里坐電車的學生會擠到一起湊錢打的回家。

夏聖軒也在這天放學後,被謝哲拖著說「打車走啦」,另有兩個班裡的女生也在順路的方向,四個人的話,平均一下每個也出不了多少錢。而且走到車站,排隊擠車這類的體驗,在冬天伴隨六級北風的夜晚實在不是能甘之如飴的。夏聖軒點點頭說「哦,那好吧」。

按照遠近的依次順序,夏聖軒坐在副駕駛,謝哲和兩個女孩在後排。途中也會聽見後排傳來的輕鬆熱鬧的說話聲,而再走神一陣後,已經有兩個人下車,剩下夏聖軒和住得最遠的一個女孩。氛圍因此變安靜下來。

車穿過第一個十字路口。第二個。第三個。到第四個時終於被紅燈停了下來。那時后座上的女孩總算按捺開口問說:「班長你家住哪裡……呢?」

夏聖軒側過臉回答她:「已經過了。」

「啊?」反應更明顯的是一邊的計程車司機。他奇怪地打量著聖軒:「開過了?你怎麼不早說啊?那要我現在放你下去嗎?」

聖軒擺擺手:「沒關係的。」察覺對方難以理解的目光,又追加一句:「我跟她一起下就好了。」然後他內心有些發笑地看著中年司機立刻露出一副「原來是為了泡女生」的厭惡,又轉向了車窗外。

車停在女孩家附近的馬路邊。夏聖軒默算了一下,估計離家也有個六七公里遠。對於他的此次意外,那女孩顯然懷著更多問號,告別時還在不停地追問著:

「那你現在折返回去嗎?可是這邊也沒什麼電車。打的也很難叫到。」

「嗯。我先走一走。看情況再說。」

「……誒?……怎麼會坐過了呢。」這個終究是疑問。

「啊,是我開了小差。」夏聖軒朝她自嘲式地笑了笑,告辭說,「你回家去吧。再見。」

以前也不是不知道。

紅綠燈的跳轉時間是有規律的。很小的時候夏聖軒就注意到了,倘若遭遇了一連串的紅燈後,接下來肯定隨之會迎來一連串的綠燈。

那是他在讀小學時,放學路上用來打發時間的觀察。

過去許多年,這一天卻又重新想起來。當計程車帶著他們機敏地擠進最後一個綠燈的跳轉期時,接下來出現在夏聖軒眼前的,路面上一個又一個,視線里逐漸推遠的紅燈。疊得滿滿當當。非常刺眼。

一帆風順的行程從這裡開始凝滯不前。

用「凝滯不前」也不能比喻夏政頤眼下和自己的關係了。

夏聖軒很清楚。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個……面前是一路的紅燈。

夏政頤的母親敲響房門說明著把政頤先送去在城郊的遠親家住倆天時,聖軒就站在父親身後,邊聽他們的對話,邊無意識緩慢地撫轉著自己的手腕。

變成了淺青綠色的痕迹。兩個手腕上都有。

與之相比,被政頤在掙扎中踹踢到的腿骨之類,早就不算什麼了。

最後政頤母親探過身有些窘迫而歉疚地朝聖軒低了低頭。聖軒馬上放下手,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甚至他想要露出一點慣性的禮貌微笑表示自己沒有介意,可發現這次卻無法再勉強調動起哪怕一根神經。更何況,什麼「沒有介意」,根本不對。

他心裡幾乎有個聲音幾乎要破土欲出。只是被強行地,拼盡全力的壓了下去。

有一年夏天。具體是哪年記不太清了,應該也無非聖軒剛讀初中,政頤還在念小學的那會。暑假的時候兩人總會聚到一起。因為政頤那時腸胃不佳,被他媽媽勒令了冷飲是不能吃的。但小男生難免忍不住。於是某天他們趕在政頤媽媽下班前衝去小店裡,一人一支舔得正開心,聖軒突然看見不知道什麼原因今天下班特別早的政頤媽媽正騎著車朝這邊過來。眼明手快的他一下把政頤拽藏到身後,等鎮定片刻,還和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政頤媽媽說了聲「阿姨好」。

隨之才從他身後站起來的政頤,因為不得不把大半個雪糕全都塞進嘴裡以免被發現,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了,眼裡泛著痛苦的淚光。

等到小男生好不容易張口,居然在這夏天的日頭裡呵了一小片白霧出來。

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不記得也很自然。

冬天裡一呵氣,夏聖軒就回想起來,同樣很自然。

夏政頤坐在教室里,沒多久聞到一股細微的焦糊味。轉著眼睛尋找來源的政頤隨後發現,右側有個男生正拿著打火機點著了前排女生的發尾。與渾然無知的女生成反比的,是四周幾個察覺的人,露出了或惶恐或竊笑的表情。總之沒有人揭發。

類似的情形總是很多,十五歲的男生離成熟還路途遙遠因此總在惡作劇和惡意的兩岸間逗留徘徊。與自己這座教學樓並排的公寓平頂上就有已經被雨淋濕澆爛的課本,那據說也是某個班男生的作為,他把同桌女生的書全撒到這裡。

以往的政頤雖然沒有與之為伍的心態,卻也懶得把厭惡在臉上表現出更多。畢竟他在班上是不怎麼和他人來往的男孩,以往倘若看見令人不愉快的場面,要真正插手還缺乏類似的熱情。

哭哭啼啼的女生和總是說著「好可愛好可愛」的女生都是一樣地討人嫌。

可這些都是「以往」。

當惡作劇的男生又揪過另一根頭髮準備繼續時,夏政頤抄過手裡一本硬皮本就朝他頭上砸了過去。

捂著額角有些發懵的男生是在看見政頤的表情後才被真正激怒的。

下午第一節課的時候政頤又被查出沒有完成老師昨天布置的作業。數學老師指著他完全空白的練習冊一個字一個字地責罵。

政頤一天里第二次被喊進辦公室。

班主任按捺不住憤怒地抓過辦公桌上的電話往政頤母親的辦公室里撥。嘴裡念著早上他剛和人打完架居然還不吸取教訓等等。政頤雙手背在身後,冷冷地看電話號碼按到最後一個數字。幾秒沉默後,響起了班主任和人對話的聲音。

很快她希望藉助找家長的方式好好打擊一下這個屢出狀況的學生的決策遭到了挫敗。政頤注視著班主任的臉如何從最初的明顯憤怒變成了隨後的輕微吃驚,以及最後有些無奈而鄙夷地掛上電話的表情。

班主任朝他揮揮手:「……你先回去上課!作業補上來!你媽媽說沒關係,可我還是要對你負責!」

夏政頤的回應近呼一個冷笑的「哼」。

知道媽媽不可能在此刻和老師站到同一立場對自己嚴加管教。那天之後她甚至都不怎麼敢看著他的眼睛說話。

第19節:第三回(2)

對於如同背叛者的媽媽來說,夏政頤明白她會想盡一切方式來補救。

現在的問題只在於他是不是樂意接受。

政頤覺得應該是這樣。

可多少還是有點掛了彩。政頤發現最近幾個月里自己受傷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之前膝蓋上的傷還沒痊癒,此刻又多了手肘和下巴的擦傷。

在冬天裡,絲絲地抽疼。

過了很多年單親家庭的生活加上又是男生,夏政頤的個性卻並沒有變得如預定那樣堅強豁達。不對,這些離得他太遠。儘管被母親帶大,可日子並非就過得不幸福,而對於政頤這樣一個容貌漂亮的孩子來說,甚至他能討到比同齡人更多的溺愛。聰敏的他很小時就學會在母親不願意為自己購買玩具時嘟起嘴不說話。對於那時剛剛五、六歲的他來說,這一招幾乎是百試不爽的。

當然也沒有繼續過分地任性下去。

因為六年前搬了家。隔壁住著的比自己年長兩歲的,同樣姓夏的。哥哥。

像哥哥一樣的人。

謝哲發高燒。

夏聖軒決定了放學後去他家看一看。印象里他父母也會有出差,萬一兩個碰到一起也許會讓那傢伙夠戧。

原本以為會看見又高又黑的謝哲腦袋上扎塊毛巾、嘴裡叼著體溫計在電視機前擺弄遊戲機的場景。可從開門的是他十一歲的妹妹,屋裡又沒有明顯的燈光時,夏聖軒心裡有點異樣。女孩把防盜門上打開讓聖軒進來,使他還沒說完的招呼有點落空:

「你好,我是你哥哥的——」

「唔,我記得的。」

「……哦……」聖軒走到玄關換下鞋,「你哥怎麼樣了?」

「發高燒了。」同時把從剛才起就端在手裡的碗放到一邊。

聖軒注意到:「是在吃飯嗎?……爸爸媽媽,不在家?」

小女生點點頭:「嗯,爸爸媽媽都有事到外國去了。」

一直忙到差不多晚上八點。亂糟糟的事太多。雖然謝哲躺在床上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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