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血鸚鵡

雨後的星星,更清晰、更明亮,更惹人憐愛。

藏花從小就喜愛星星,常常對星星懷著一份童稚的幻想、童稚的夢境、童稚的喜悅。

今夜的星星不但繁多,而且是雨後的星星。

下午的一場雷雨,為大地帶來了一股清新,也為藏花帶來了一些困擾。

雨後的小路,泥濘滿布。平時已經夠難走了,何況是雨後。

藏花好不容易戰勝了小路,登上醫閣的後山頭,她伸平雙手,扭了扭腰,仰天吸了口 氣。 今夜星光輕柔地灑在山頭。

藏花凝望著早上剛埋下的固景小蝶之墓——四個人抬著棺材,那麼輕鬆地走上山頭。

這意味著什麼?

棺材裡沒有屍體?

抬棺工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這個問題,只有掘墳開棺,才能夠找到答案。不管答案是什麼,顯見得「傳神醫閣」都 有牽連。 如果因景小蝶的墳有問題,那老蓋仙的是不是也……?

藏花望著老蓋仙的墳。如果他的墳也有問題,這整個墳場難道……

藏花不敢再想下去,她甩甩頭,但願是自己多疑的。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墳已掘開,棺材已露出來。

這是揭開秘密的重要時刻,藏花的手竟然有些發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天寒的關 系? 棺材蓋居然沒有上釘,藏花眉頭微皺,她伸出雙手,輕鬆地將蓋子移開。

星光竄人棺村裡,照亮了因景小蝶的衣裳。

只有衣裳,沒有屍體。

棺材裡果然是空的。

屍體到哪裡去了?

醫閣為什麼要埋一個空棺?

藏花回頭望向老蓋仙的墓,但願……

很快地,老蓋仙的墓也已被掘開。

空的。

他的棺材裡也是空的,也只有一件衣裳。

藏花的臉色已經凝重了,她望著兩個空棺沉思。

不用說,其他的墳里一定也是空的。

為什麼?

為什麼「傳神醫閣」要埋下這些空棺材?

那些屍體又都到何處去了?

只要住進「傳神醫閣」的人,不幸死了,醫閣一定管埋,為的是那一份愧疚。

藏花站在山頂,俯視著山下燈火輝煌的「傳神醫閣」。

難道在那些明亮的燈火背處,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是個什麼樣的秘密?

藏花突然想起頭一次和應無物在小鎮酒樓的談話。

——由很遠很遠的一個東方國度里,帶來了一種將人屍體保存起來的方法和秘方。

——經過保存處理的屍體,他們稱為「木乃伊」。

——這些「木乃伊」經過了一些時日,有一天會再復活。

藏花內心在澎湃,難道……

難道「傳神醫閣」也和鍾毀滅失蹤有關?

難道它和二十年前的謎案也有牽連?

藏花的眸子,逐漸明亮了起來,就彷彿雨後高掛蒼穹的繁星。

已近拂曉,未到拂曉。

黑夜已逝去,天色仍蒼茫。

天上還有星,星卻已遠在天邊。

朝霧從遠山吹來,整條衚衕都在霧中。

「竹屋」也在霧中。

疏星凄清,煙霧迷離。

晨霧中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身上的衣服雖然沾滿了灰塵,卻仍掩不住從他身上發出來的那股威嚴。

——官家的咸嚴。

但這個人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威嚴之色,只有一抹說不出的落寞之意。

這個人就是戴天。

他已趕了一夜的路,才趕到這條衚衕。

戴天凝注「竹屋」。

從外表絲毫看不出危險,但裡面卻有著令人喪膽的夭地搜魂針,說不定還有更可怕的事 情。 戴天一點恐懼都沒有,他只希望能從這兒找出那條龍的尾巴,只要能找著尾巴,就不怕 那條龍的頭,躲在什麼地方了。 他一步一步地朝「竹屋」走了過去,他走得很小心、很戒備,天地搜魂針不是開玩笑的 東西,隨便挨上一枚,就夠瞧的。 沒有事!走到「竹屋」門口,居然一點事都沒有發生。

戴夭鬆了口氣,臉上卻有點失望的表情。

——難道他希望發生事?

「竹屋」還是沒有動靜,只有一些燈光從竹縫間微微透出。

「竹屋」的門虛掩著。

戴天用一隻手就推開了門。然後他就走了進去。

一進去,他就愣住了。

戴天到過很多地方。

人世間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地方,他大部見識過。他知道這世上有些地方美麗得像天 堂,也有些地方可怕得就像地獄。 「竹屋」里是很美,裡面每樣東西部很美,可是看起來卻像是地獄。

美麗的地獄。

戴天第一眼看見的是幅圖畫,畫在牆壁上的一幅圖畫。

五丈寬的牆壁上,畫滿了妖魔。

妖魔!

各式各樣的妖魔。

有的半人半獸,有的非人非獸,有的形式是人,卻不是人,有的形狀是獸,卻偏偏有顆 人心。 五丈寬的牆,畫的除了妖魔外,還有一隻鸚鵡。

血鸚鵡。

妖魔們手裡都有一柄彎彎的刀,刀鋒上都在滴血,滴成了那一隻血鸚鵡。

血鸚鵡振翅欲飛,飛向一個戴著紫金白王冠的中年人。

一個很英俊、很溫和的中年人。

妖魔們全在向他膜拜,就像是最忠實的臣子在膜拜帝王。

難道「他」就是妖魔中的魔。

難道這個看起來最像是人的中年人,就是魔王?

血鸚鵡也有它的臣了。

十三隻美麗的怪鳥,圍繞著它,飛翔在它的左右。

十三隻美麗的怪鳥身上有孔雀的翎,有編幅的翅,有燕於的輕盈,又有。蜜蜂的毒針。

戴天看呆了。

屋子裡還有張一看就會引人邏思的大床,床旁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有六道萊,六道一看 就會流口水的菜,菜旁放著六罐酒,光看瓶子,就知道一定是好酒。 這些戴天居然完全沒有注意。他的精神都已貫注在牆上的那幅畫上。

他看得實在太出神了,甚至連床上斜倚著一個人,他都沒有發覺。

幸好他總算聽見了她的聲音。

嬌美嫵媚的聲音,帶著銀鈴般的笑。

「你喜歡這幅畫?」

戴夭轉頭,就看見了一個他這一生從未見過的女人。

從未見過的美麗,也從未見過的怪異。

她穿著衣裳。

一半的衣裳。

既不是上面的一半,也不是下面的一半。

她把右邊的衣裳,穿得很整齊,左邊卻是赤裸的。耳上戴著珠環,半邊臉上抹著脂粉, 發上還有珠翠。 只有右邊。

她的左邊看來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

戴天怔住。

怔了很久,他才能再回頭去看壁上的圖畫,畫上的十三隻美麗怪鳥。

這次他看得更仔細。

他終於發現畫上的怪鳥也是這樣的——半邊的翅是蝙蝠,半邊的翅是兀鷹,半邊的羽毛 是孔雀,半邊的羽毛是鳳凰。 她笑了。

她的笑容溫柔如春風,美麗如春花,又彷彿春水般流動變化不定。

她的瞳孔深處,卻冷如寒冰。

「血鸚鵡。」她的聲音也如黃駕出谷。

「血鸚鵡?」

「國為她本就是用魔血滴成的,圍繞在她旁邊的十三隻怪鳥,就是她的奴才,叫做血 奴。」 「血奴?」戴夭注視著她。「你為什麼要在牆上畫這些可怕的圖畫?」

「因為我喜歡要人害怕。」她銀鈴般地笑著。「害怕也是種刺激,常常會刺激得男人們 發狂。」 ——她顯然很了俯男人。

「這些妖魔在於什麼?」

「在慶賀魔王的壽誕。」她伸手指著那溫和英俊的中年人。

「這個人,就是魔王。」

「魔王為什麼這麼好看?」

「對女人們來說,本來就只有最好看的男人才配做魔王。」

她的眼波彷彿有了醉意。

戴天的心彷彿跳得很快。

「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滴成這隻血鸚鵡。」她的聲音彷彿也帶著醉意。「卻只用了 九萬八千六百六十四滴,剩下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這十三隻血奴。」 「還有三十六滴呢?」

「最後的三十六滴,都凝成了針。」

「針?」戴天驚然。「什麼樣的針?」

「淡藍色的針,在一瞬間就可以奪走人的魂魄。」

「淡藍色的針?」戴天問:「天地搜魂計?」

「是的。」

據說幽冥中的諸魔群鬼是沒有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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