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天地搜魂針

老蕭今年已七十三歲了。

平時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已快進棺材的糟老頭,可是工作一到他手上,整個人就變了,變 得精神抖擻,變得彷彿只有四十歲,變成一位「專家」。 老蕭姓蕭,名百草,是「件作」行中的斷輪老手。

他就住在離地牢有兩條衚衕遠的一幢獨房子里,他住的地方,也同時是工作的地方。

他的工作就是解剖屍體。

所以他住的地方,白天都很少有人敢去。

現在是晚上,殘秋的夜晚,秋鳳蕭索。

除了風聲外,大地一片寂靜。

鳳從遠方吹來,鳳中彷彿還帶有雁的鳴嚎。

雁聲凄愁,秋意更蕭瑟。

秋,本是聲的世界,雁聲正是秋聲中的靈魂。

朱綠和馬屍已到了老蕭的家,各自停放在長台上。

老蕭一臉倦容,神態卻異常落寞,他已快眯起的雙眼直盯著長台上的朱綠。

「他是一位好人。」老蕭的聲音也很落寞。「他時常三更半夜帶著酒來找我,他的用意 我知道,他並不是來找我喝酒,他是專程來陪我。」 戴天在聽,他只能聽。

「你知不知道活到我這種年紀的人,最怕什麼?」

他不等戴天說出,自己就回答了。

「寂寞。」老蕭苦笑。「可是往往陪伴我們的,都是寂寞。它似乎己成了老年人的專利 品。」 ——寂寞,實在是一種很要命的無奈。

「年紀越大,朋友越少,我更是幾乎一個都沒有。」老蕭臉上的落寞更深了。「又有誰 願意去接近一個時常解剖屍體的老人?」 這是實情,也是做「件作」的悲哀。

這種悲哀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哀。也是一種很無奈的悲哀。

「年紀越老越寂寞,越寂寞就越睡不著。」老蕭仍然盯著朱綠。「所以他時常來陪我, 一來就是到天亮。有時甚至陪我到吃過中飯,通常都是他請我到外面飯館去吃的。」 老蕭伸手撫摸著朱綠的頭髮。

「你的頭髮還那麼黑,不像我的,都已全白了。」老蕭說:世事真是如白雲蒼狗。「老 蕭緩緩地彎下腰,從長台下拿出一個皮箱子,緩緩地掃開。箱了里擺著很多種精緻的工具, 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瓶子,瓶於里放的是各式各樣的藥粉。老蕭打開箱於後,雙於就捂著 臉,用食指、中指、無名指揉著眼睛。」我從沒有想到有「一大會解剖你。」 「蕭老,挺得住嗎?」戴天關心地問。

「這是我的職業,」老蕭挺直腰桿。「我還不至於脆弱到不能下刀。」

老蕭拿起一把很薄的刀,目光停留在朱綠的眼睛上。「不管你的死因是什麼,只要是世 間有過的,我都能將它找出來。」 一把薄刀,一隻穩定有力的手。

銳利的刀鋒,在靈活的手指控制之下,閃動著慘白色的光芒。

刀鋒划下,皮肉外翻,血漿立刻涌了出來。

紫黑色的血!血雖未凝結,已將凝結。

老蕭落刀的地方,正是朱綠腿上斷裂的地方。

肌肉一剖開,碎骨便露了出來。

四周雖然點著八盞孔明燈,戴天卻還是覺得有一股陰森森的感覺,空氣中充滿了一種令 人作嘔的屍臭氣味,混合著各種葯香,形成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味道。 如果不是身歷其境的人,還真無法體會出那種味道的「恐怖」。

這種「恐怖」的味道,是戴天第一次聞到,解剖屍體也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已偏開了 臉。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殘秋的夜晚,雖然很寒冷,戴天的顱頭上已冒出了汗珠。

老蕭卻是連衣衫都濕透了。

空氣中又多了一種味道。

汗臭味。

戴天實在想溜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可是他不敢,也不能。

這事事關重大,萬一有了個差錯,他是無法向楊錚交待的。

還好這時,老蕭已停了下來。

「找到了死因沒有?」戴天急問。

「他在摔下去之前就已死了。」老蕭一臉倦容。

「這麼說他是被人扔下去的?」

「嗯。」老蕭點點頭。「是中毒死的。」

「什麼毒?」

「不知道。」

「不知道?」

「咽喉並沒有異樣,顯見那種毒藥不是從喉嚨進入。」

「不是由喉嚨進入,就一定是由暗器打出來。」戴天問:「你可曾發現傷口?」

「沒有。」老蕭說:「他全身上下除了摔傷處,再也找不出任何傷口來。」

戴天忽然想起杜無痕他們。「是不是由皮膚進入?」

「不是。」老蕭肯定他說:「如果由皮膚進入,肌肉一定會有跡象。」

「這麼說無法找出他的死因了?」

「找得出。」老蕭說:「我還沒有解剖內臟。」

「內臟也要解剖?…」要,一寧要。「老蕭說:「內臟再找不到的話,就剖開他的腦 袋。」 腦袋如果也剖不出結果,他還要剖什麼地方,老蕭又埋頭解剖屍體。

腸子、胃、肝臟、肺,都已被取出,堆在一,旁,然後老蕭就從腸子檢查起。

他是不是還會將這些東西放回原來的位置?戴大實在懷疑。

並不是任何人都有這種機會看到一個人身體內的內臟,在戴天來說這也可以算是一種幸 運。 這種幸運他卻寧可不要。

內臟很快地就解剖完。

答案還是找不出。

於是老蕭接著又開始解剖朱綠的腦袋。

這時的情景,戴天更不敢看,晚上吃的香菇燉雞,差點嘔了出來。

他實在很佩服蕭百草。解剖屍體就跟殺雞一樣,而且今天的對象,又是他的好友,如果 換做自己,戴天知道他自己的話。 時間已不知過了多久,老蕭突然鬆了口氣,放下小刀,他滿頭汗珠如雷雨般地滴落地 面,神態已非常疲倦,一條腰更彎了。 ——到底他已是個老人。

他瞪著一雙看來已昏花的老眼,望著戴天,「腦袋殼上有三個很小的針口。」

「有多小?」

「比繡花針刺出來的還小。」老蕭坐了下去。「我反覆檢查到第三次,才」現到這三個 針口。」「比繡花針還小。「戴天沉吟道:「那是什麼暗器?」 「暗器上並沒有淬毒,它是由朱綠的頭頂上打入,直接射入大腦。」老蕭說:「朱綠是 立即死亡的,一點痛苦都沒有。」 「有針口,就一定有暗器。」戴天問:「暗器呢?」

老蕭攤開左手掌。「在這裡。」

戴天接過來一看,發現它竟然比芒刺還要細小,三根小針全是淡藍色的。

「這麼小的針,用手一定發不出去。」

「對。」老蕭說:「它一定是用機關發射的。」

戴天已走了,帶著那三根細針走了。

朱綠的內臟已全部放回去,傷口也已縫起。

蕭百草靜靜地坐在一旁,望著長台上的朱綠。

「這麼小的針,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機器盒子,才能發射出來?」

窗外陰影中,突然有一人冷冷他說,「是用天地搜魂盒發射的,那三根針,就叫天地搜 魂計。」 這時天已將亮,未亮。

大地間有霧,濃霧。

霧由空氣間凝結出來。

濃濃的晨霧輕巧地、柔細地為樹木、花草、小路糊上了一層珠淚,也沾濕了藏花的發 梢、眉際、衣衫。 藏花坐在地上。坐在老蓋仙的墳前。

這裡是「傳神醫閣」的後山,也是醫閣專門埋葬死人的園地。

藏花在天未亮的時候,帶著酒來到這裡,然後她就坐在老蓋仙的墳前喝酒。

喝一杯,就灑一杯在墳墓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酒逐漸地從瓶中消失,豪意逐漸在藏花的胸中升起。

很快地,帶來的三瓶酒已光了。

藏花喝了一瓶半,一瓶半灑在泥土裡。

藏花站起,拍拍身上的泥塵,然後望著刻有「老蓋仙之墓」的墓碑,笑著說:「老蓋 仙,今天就喝到這裡,待會兒我還有事要做,改天再來陪你喝。」 墓碑無語,也無聲,大地卻有聲音。

聲音由山路遠處傳來。

那是唱山歌的聲音,至少有二人以上的合唱。

誰會這麼一大早地上這兒?

莫非他們也懷著和藏花相同的心情?

來這兒是緬懷親人,或是故友,他們為什麼那麼愉快地唱著山歌?

這些問題,很快地就有了答案。

四個人,輕鬆愉快地抬著一副嶄新的棺材,由山腳下一邊抬著,一邊唱著山歌,快步地 走過來。 原來是抬棺工人,難怪他們有心情唱山歌。

藏花笑笑。棺材裡躺著的又不是他們的親人,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當然有心情 唱歌。 「早,大家早。」藏花也愉快地扣「著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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