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殘。
落葉凋零。
風不大,但雪花蕭蕭而飄。
天地問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蕭索凄涼之意。
山路崎嶇不平,卻綿綿沿向山腳的城鎮。
雖然換了一套新衣服,但仍掩不住鍾毀滅沉痛寂寞之意。
尤其眉字間那淺淺的刀疤,竟帶著一抹淡淡的凄涼。
他走得雖不慢,但也快不到哪裡去,長久的牢獄生活,已使他的精、氣、神,消磨得幾乎無存了。
藏花好奇地望著鍾毀滅走路的姿態,他走路的步法不像平常人一樣,是一步一步踏著走。
他是左腳先往前邁出一步,右腳再慢慢貼著地而拖上前,看來每一步都走得很艱苦。
他是因為身體乏力而必須這麼走,抑或是他是個殘廢者,藏花真想問問他,為什麼這樣子走路?可是她沒問,她尊重個人的隱私權。
她認為每個人都有權利可以不說出自己不想說的事情,也可以拒絕回答。
一眼望去,滿山都是白雪,積雪在陽光照耀下,閃爍如鑽石。
雪花仍繼續飄著,飄落在鍾毀滅的髮際上、睫毛上、鼻尖上,已慢慢地積少成多。
他卻連伸手去抹掉的意念都沒有,他不止話少,彷彿也很懶。
藏花千辛萬苦地救他出來,雖不要他像某些人一樣感謝地痛哭流涕,但至少也該說聲謝謝。
沒有。他只是靜靜地望著藏花,淡淡他說:「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藏花愣住,她覺得好笑又好氣,苦笑地回答:「不必,做你要做的事。」
他又靜靜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用他那怪異而奇特的走路姿態,走離開城市,走入這座山。
藏花當然要跟著,救他出來就是為了要知道那極神秘又充滿詭異的「木乃伊」秘密。
他仍在往前走,他走得不慢,但每一步看來彷彿部走得很痛苦。
這麼走,要走到何時才能為止?
他不知道,甚至連想都懶得去想。
既然已開始走了,就不停下來,縱然死亡就在前面等著他,他也絕不會停下來。
不到達目的地,絕不停止。
——人生豈非也應該這樣,天色仍早,遠遠望向山腳,可看見一點淡淡的市鎮輪廓。
街道雖不長,也不寬,卻有幾十戶店鋪人家。
這條街熱鬧得很,幾乎就和北京的天橋一樣,什麼樣的玩意買賣都有。
現在雖然才過了正午,但街上兩旁已擺起各式各樣的攤子,賣各式各樣的零食,耍各式各樣的把戲,等待著各式各樣的主顧。
到了這裡,藏花的眼睛都花了,她實在沒想到鍾毀滅要來的地方是這裡。
凡是住在較偏遠鄉村地區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店主客人、殘廢富貴,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純樸。
純樸的笑臉、純樸的買賣、純樸的談話、純樸的待人。
一切生活起居習慣,都離不開純樸。
因為純樸就像是種子,早在幾千幾百年前就播種在他們祖先的血液里。
第一眼望去,藏花就已喜歡上這個城鎮,她覺得這個鎮上不管是人或是物,都充滿了濃厚的人情味。
少女們穿扮樸素地在賣胭脂什貨攤前,找尋著自己喜歡的粉盒。
賣胭脂什貨的老闆,借著找錢機會,偷偷地「吃」了一下穿紅裙少女的「豆腐」。
穿紅裙少女「吃吃」地笑了一聲,臉紅得跟蘋果般的離去。
一個肥胖的中年婦人帶著一個梳著「衝天炮」的小孩,在買糖葫蘆。
三個臉上已被歲月刻下多條痕迹的老頭,聚集在牆角的小吃攤上,高談著年輕時的英勇事迹。
身穿粗布的魁梧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從長街的另一盡處,沿街呼喊地推了過來。
走江湖賣藝的正帶著訓練有素的小猴子,在表演走繩索的絕技。
圍看的人群拍手叫好聲,不絕於耳,有的甚至早已掏錢丟入場內。
這裡處處洋溢著人情味,藏花就喜歡這種感覺,她認為一個人如果待在這種環境下,決不會有歹念萌生。
鍾毀滅雖然沒有她那麼深的感觸,但眉字間刀疤的那抹凄涼也淡了些。
人不知不黨中已逛到了長街的中央處,正好是小猴子耍特技的地方。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人大聲說了兩個字,然後一切事情都在瞬間發生,快到在藏花還搞不清狀況時,就已結束了。
那被大聲喊出的兩個字是:「無罪。」
話聲未停,原本在玩耍的小猴子,忽然跳起來越過人群,撲向鍾毀滅的臉。
買糖葫蘆的中年婦人,用力將手上的糖葫蘆射向鍾毀滅的胸口。
已老態龍鐘的三位喝酒老人突然變得身手敏捷地攻向鍾毀滅的雙腳。
推獨輪車的漢子將車轉向,撞上鍾毀滅的人。
所有攻擊都是朝鐘毀滅的,藏花正想上前解危時,那剛買粉盒的紅裙少女,已將手上的粉盒灑向藏花。
粉未飛揚,瞬間迷漫了藏花,在她未被粉未籠罩時,她已發現屋頂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她緊閉雙眼,縱身躍起,在臨跳之前,她大聲地朝鐘毀滅說:「屋頂。」
她迷漾中彷彿瞧見鍾毀滅已躍起,也彷彿望見那賣脂粉什貨的老闆忽然抽出一條長鞭,揮手卷向空中的忡毀滅。
長鞭如靈蛇般地捲住鍾毀滅的脖於。
然後以下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這時,她的人雖已在屋頂,但眼睛卻被粉未灑得張不開。
她只有用耳朵去聽,然而這麼嘈雜喧嘩的地方,忽然問沒了聲音,忽然間靜寂了下來。就宛如死亡般的靜寂。
——這地方究竟「生了什麼事?一一鍾毀滅是否逃過攻擊?——這鎮上的人,為什麼要攻擊鐘毀滅?——為什麼突然沒有聲音了?藏花急欲要知道答案,偏偏她的眼睛被那要命的粉未弄得張不開。有風吹過。析旁一塊木板招牌被風吹得」吱吱「地響,這本是鎮上很體面的一塊招牌,現在也已殘破乾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齒一樣。招牌上滿布鮮血,隱約還可以分辨出上面寫著八個字」李家老店,童叟無欺。「街上的的情況,卻還比這塊招牌更糟得多。藏花靜靜地站在街道上,看著招牌在風中搖曳,等風停下來的時候,她才將視線慢慢地移向長街。這個地方雖然不是大城市,但還是個很熱鬧的小鎮,南來北往的旅客,經過這個小鎮時,總會在這衛盤桓兩三天。可是這個小鎮現在看來,彷彿已有三年沒有人跡了。若不是剛剛在買賣的東西,仍殘留在街上,藏花真會以為是在做惡夢。惡夢總會有醒的時候,藏花這個惡夢,卻不知何時才能醒?鍾毀滅是生?是死?這鎮上的人為什麼要殺他?這些人又都到哪裡去,為什麼在一瞬間都不見了?鍾毀滅為什麼要帶她來到這裡?莫非這小鎮就是當年苦行僧遇難的地方?還是鎮上隱藏著一個惡魔,等陌生人一來,就將他吞吃掉?正午剛過不久,有陽光、有風,雪卻沒下。在這殘秋寒冷的季節里,今天是難得較有暖意的一天,藏花卻覺得有一股寒意自腳底刺入她的骨髓里,竄上她的背脊。死一般的靜寂中,只有風吹破窗,」噗落噗落「的響,在此時此景聽來就宛如是地獄中的蝙蝠在振動雙翅。藏花為什麼還靜靜地站在那裡?她是在思索發生的事?還是在等待?若是思索,這地方剛剛發生的事,她從頭到尾根本未看清,又從何思索起,若是在等待,她等待的是什麼?等待剛才的人又重現?還是死亡?是死亡?再一次的死亡?天色已將近黃昏,雪已開始下了。有雪仍有風。風吹著,忽然隨風傳來一陣歌聲。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歌聲聽來,就彷彿來自地獄。天涯路,毀滅人。人在天涯斷魂處,未到斷魂已毀滅……聽見這歌聲時,藏花那雙空無的眼睛裡,卻忽然現出種奇異的人情。——無論那是種什麼樣的表情,都絕不是痛苦的表情。歌聲漸近,隨著歌聲同時而來的,居然是一個乞丐。這個乞丐居然是從唯一有體面招牌的」李家老店「內走出來的。這個乞丐低著頭唱著歌,手上居然拿著一個元寶,他走得並不快,但也沒在看路。——是不是他已經知道這小鎮已沒有人?連個死人都沒有,所以他對·放心地低頭走路?藏花還是站在鄧兒,站在街道上唯一能走的地方,所以這個乞丐就撞上了藏花。四」你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讓我撞?「這個乞丐說話聲居然還很大。藏花笑了,碰到這種人,她通常都會笑。」朋友貴姓?」「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是我的朋友。「乞丐瞪著她。」 你為什麼要問我貴姓?「藏花還是微笑著。」朋友,你是誰?」「唉呀!我最討厭人家問我,你是誰?「乞丐的聲音更大。」偏偏人家都喜歡問我,你是誰?「這乞丐彷彿有些痴痴獃獃,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他卻要反反覆復說上好幾次,而且說話時嘴裡就像是含著個雞蛋似的,含糊不清。藏花正想用別的方法再問問他時,他卻已開口說:「現在你聽清楚,我就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