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個人背景 早期短片(6~10)

第6節:個人背景 早期短片(6)

1998年12月,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為慶祝洛茲電影學院成立50周年舉辦大型回顧展,電影與錄像作品部副館長喬舒亞·西格爾(Joshua Siegel)特地撰寫了一段內容翔實的介紹文字:「從1772年到1795年,波蘭……歷經俄國、德國、奧匈帝國的數度瓜分。在接下來的123年中,值三大神聖帝國互相開戰之際,波蘭也從歐洲地圖上消失了。即使在德國與奧匈帝國於1919年簽署《凡爾賽和約》,恢複波蘭獨立國家身份之後,充滿敵意的鄰邦與凋敝的國內經濟依然阻礙著這個國家的發展。1939年,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和斯大林領導下的蘇聯締結《互不進攻盟約》,對波蘭及波羅的海諸國肆意分割。經歷了蘇聯人的掠奪之後,波蘭又迎來了納粹德國的侵略。」

二戰之後,波蘭國內政治氣氛高度緊張。正如斯大林自己也曾說過的,將共產主義輸入波蘭如同趕鴨子上架。因為此前與紅軍並肩作戰對抗納粹,很多波蘭人都向蘇共張開雙臂,但也有一部分人對此強烈抗拒。事實上,二戰中的波蘭抵抗軍主力來自波蘭國民軍(Armia Krajowa),他們在反納粹的同時也反共產主義(同時還反猶太人)。西格爾引用了英國歷史學家諾曼·戴維斯的《歐洲的心臟:波蘭簡史》:

此時的波蘭成為斯大林主義的一黨專政國家,到1946年,國民生產總值超過90%的部分歸國家所有,席捲全國的土地改革也打破了戰前波蘭的社會格局。重工業獲得了優先於農業的發展機會,私有化被廢除,工人被剝削,人民生活水平下降……任何人,只要被懷疑有叛國行為,便會接受審問、調查或是直接投入監獄。雖然相比當時的捷克或匈牙利,波蘭國內的恐怖氣氛還沒那麼嚴重,農村也還沒實行集體所有制,但一統波蘭的斯大林主義仍是殘暴與妥協的結合體。

洛茲電影學院是在新成立的波蘭電影局——波蘭文化藝術部屬下的國有單位——資助下成立的,原本宗旨是為斯大林主義服務,但最終它卻變成了一個自由機構。面對種種政治壓力,學院仍堅持不斷發展,而且苛刻的審查制度反而給他們帶來意料之外的好處;在真實想法難以直接表達的時候,諷刺、欺瞞、隱喻都成為有力的工具。1953年斯大林逝世後,耶日·托普里茲(Jerzy Toeplitz)領導下的洛茲電影學院放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socialist realism)道路,轉投社會現實主義(social realism)。從洛茲畢業的學生可以獲得名為「工作組」(Zespoly)的新的國家系統的幫助,這個半自治性質的機構為他們提供了一定的創作自由。雖然作品仍要受到政府部門審查,劇本及影片都必須上交審定,但多數「工作組」都由類似瓦伊達(X電影製片廠)和扎努西(TOR電影製片廠)這樣的優秀導演擔任領導,這為其他電影人的創作自由帶來了一定保障,而這樣的電影製作系統也一直延續到了現在的波蘭。

第7節:個人背景 早期短片(7)

1997年7月17日在巴黎影像資料館舉行了一次基耶斯洛夫斯基作品研討會,法國影評人米歇爾·西芒(Michel t)提議對波蘭電影的各個時期做一次簡短回顧。如果說1950年代波蘭新電影的第一波浪潮包括瓦伊達、耶日·卡瓦萊羅維奇(Jerzy Kawalerowicz)、沃伊切赫·哈斯和安德烈·蒙克(Andrzej Munk)——這是一群「與歷史對話」但又不乏浪漫主義的導演——1960年代早期的第二次浪潮主要包括波蘭斯基和耶日·斯科里莫夫斯基(Jerzy Skolimowski)的話,那這第三次浪潮就是由扎努西和基耶斯洛夫斯基掀起的,那是「對日常生活和悲觀主義的一次回歸」。

1966年,基耶斯洛夫斯基拍攝了自己的頭兩部學生短片,片長都在6分鐘左右,用35毫米黑白膠片拍攝。在這兩部作品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出他日後的兩大發展方向。《辦公室》(Urzad)是一部關於官僚主義的諷刺性紀錄片。地點是一家國有保險公司的辦公室,我們能聽到辦公人員的對話,但他們的嘴唇看上去卻幾乎紋絲不動,辦公室中非人性的特點通過這一細節得到升華。短片的焦點圍繞表格上該用哪種橡皮圖章的討論展開。一位老婦人交來申請,文員聲稱這與辦公室無關。書架上碼放著文件,茶已沏好,我們聽見一個女聲反覆響起,告訴某人「寫下你這輩子干過的活兒」。

另一方面,《電車》(Tramwaj)則是一部虛構的劇情短片,從中可以看出那種基耶斯洛夫斯基式的浪漫與偷窺的交織。年輕人跑著跳上電車,發現車裡坐著一位美麗的女孩。冷風從車門吹入,他關上門,她看著他笑了笑,然後睡著了。他到站下車,目視電車和車上的睡美人遠去。忽然,他又追著電車跑去。這個失落的年輕人可以被看做是《愛情短片》中偷窺者托梅克的一個原型。

擔任《電車》監製的是旺達·雅庫伯夫斯卡(Wanda Jakubowska)教授,二十年前正是她拍攝了有關奧斯維辛——並且是在奧斯維辛實地拍攝——的第一部劇情片,當初她也是那兒關押著的一名政治犯。影片名叫《最後一站》(The Last Stop,又名《最後的舞台》[The Last Stage]),用黑白膠片拍攝,有力地表現了集中營女犯人眾志成城的主題。後來,她還監製了基耶斯洛夫斯基另一部短片《希望音樂會》(Ko Zy,1967年),這部劇情短片長17分鐘,說的也是個愛情局外人的故事。湖邊,一群年輕人正在嬉笑打鬧,背景中,巴士遊覽車的收音機里傳來喧鬧的搖滾樂。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偷偷注視著樹叢中的一對情侶,他出神地盯著那個女孩。不久,情侶坐摩托車離開,巴士也鳴笛上路。就在摩托車超過巴士時,后座上的女孩掉了背包。巴士上的年輕人拾起背包但卻不願歸還,除非女孩上車跟他們走。她似乎受到誘惑,已經準備照做。最終,一切歸於平靜,女孩回到男友身邊。摩托車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外,只剩下戴眼鏡的男孩仍痴痴地望著女孩。

第8節:個人背景 早期短片(8)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早年作品雖說拍得也很用心,但卻很難讓人看出他日後所能擁有的成就。他是通過不斷的學習與觀察才最終成長為一位藝術家的,並隨之擁有了一種個人化的視覺。他那時拍的短片主要是紀錄片,他還在1968年的畢業論文中將紀錄片創作好好地拔高了一把:「現實是如此豐富、如此偉大、無與倫比,什麼都不會重複,沒有哪個鏡頭可以重來一遍,我們不必擔心它的情節發展:每天它都會給我們帶來新鮮與不凡的畫面。現實是紀錄片的出發點,這並非是一個悖論。我們只需完全相信現實自身的編劇能力就可以了。」[6]他還列舉了一些人名,他們都樂於記錄生活的複雜性,將剪輯看做一種創造過程,其中包括影評人安德烈·巴贊(André Bazin)和導演羅伯特·弗拉哈迪(Robert Flaherty)、理查德·利科克(Richard Leacock)等。

卡吉米茲·卡拉巴奇(Kazimierz Karabacz)也是洛茲的老師,他在1958年拍過一部名叫《星期日音樂家》(Sunday Musis)的紀錄片,片長10分鐘。這部作品一定給基耶斯洛夫斯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1994年,當他被要求列出自己心目中的十大影片時,《星期日音樂家》成為其中唯一一個不太為人所知的名字。(他選出的其他九部影片是[排名不分先後]:費利尼的《大路》[La Strada]、肯·羅奇的《小孩與鷹》、布烈松[Bresson]的《死囚越獄》[A Man Escaped]、博·維德貝里[Bo Widerberg]的《嬰兒車》[The Pram]、伊萬·帕瑟[Ivan Passer]的《逝水年華》[Intimate Lighting]、塔可夫斯基[Tarkovsky]的《伊萬的童年》[Ivan』s Childhood]、特呂弗的《四百下》[The 400 Blows]、威爾斯的《公民凱恩》和卓別林的《尋子遇仙記》[The Kid]。不過,他給英國《視與聽》[Sight and Sound]雜誌開具的名單中卻又以托尼·理查森[Tony Richardson]的《一個長跑運動員的孤獨》[Loneliness of the Long Distance Runner]取代了《四百下》。)

第9節:個人背景 早期短片(9)

《星期日音樂家》記錄了二十多位老工人是如何在一位老指揮的帶領下演奏音樂的。在經歷一連串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後,最終,他們完整地演奏了一曲。「很少有短片能表現出那麼多東西,而且是以如此美麗、簡單的方式,它表達了創造某些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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