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729封情書 第五節

「我們戀愛吧!」

「寧:我真的被感動了,我甚至相信,如果你出現在我面前,你看見我的這堆積如小山一樣的信你也會被我感動。但是我現在要做的是要為自己的感動付出行動,我要跟於簫在一起,這不僅僅是因為我不願意他像我一樣因為愛一個人而如此寂寞,也不僅僅是因為感動,而是我需要他。

我們僅僅是談戀愛,雖然於簫一直說著我們要結婚之類的話,可我還是覺得結婚是件不真實的事。而且,我還不能確定我是甘願嫁給他的,畢竟,我心裡還有你。

當然,在我決定和於簫談戀愛的時候,我就把對你的感情和對於簫的感情分開了。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經不是學生時代的自己了,我現在所做的決定是要負更大的責任的,與於簫的戀愛也不是說開始就開始說結束就結束的,因為這樣的開始再也不是只有我和於簫才在意的事了,比如我的父母他的父母甚至阿木趙小惠許然,他們都在看著我們。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在我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你大概可以看出,我在試圖從你對我的掌控力逃出來。寧,我終歸要過自己的日子不是嗎?我終歸要回歸到現實里去不是嗎?沒有誰可以像我這樣堅持這麼多年毫無所求地愛你,可是我一直在做。季曉雯說的對,因為你,我錯過了許多,這一次我不想再錯過了。

於簫會是我最好的終點,我比誰都清楚。

當然,我也知道這只是決定,想要把你從心裡拔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假如說結束就可以結束,就不會到今天了。我會慢慢地讓自己更多地靠近於簫,慢慢地把你淡忘。在把你淡忘的時候,也許就是我能夠允許自己嫁給於簫的時候。

寧……

如果你願意我幸福,就請允許我忘記你吧!

零。」

那幾天,我是在一遍遍翻閱於簫給我的那些信的時光里度過的。

在於簫所有的信里,我唯獨對十歲那年他寫給我的第一封信愛不釋手。

那封信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於簫歪歪扭扭的鋼筆字那麼稚嫩,怎麼看都像他小時候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看內容,單看那些字,就叫人心裡一遍一遍地想起小時候,想起於簫想起許然,想起寧。

那封信,我每看一遍都要流一次淚。

於簫在信里說:「唐零:等你看完這封信,一定不要告訴老師!求你了!也不要怪我為什麼把信壓在路邊的磚頭下給你,因為,我怕你。你應該知道我想要說什麼,可是我不敢說,我又怕現在不說以後會有人比我先說,那麼,就讓我先說吧,你要記住,以後不管誰對你說這樣的話都是不管用的,因為我是第一個對你說這句話的人!我們拉鉤!那句話就是:我喜歡你!等到你的答案。於簫。1993年4月5號。」

我總是滿眼潮濕地看著那個日期,1993年4月5號,那也是我給寧寫第一封信的日子。但是我一看見那句把信壓在路邊磚頭下的話又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是,是什麼原因叫於簫最後沒有把信給我呢?那天,他究竟有沒有把信壓在路邊的磚頭下呢?我想,他大概想先偷偷地放在那裡,然後告訴我那裡有什麼好東西好叫我去拿。可是為什麼15年前該給我的信卻一直收到現在呢?

仔細看看,這封信里也有答案。大概是因為於簫怕我告訴老師,那時候將這種事告訴老師,他就永不能翻身了。或許大概就是因為他怕我。小時候的於簫一直怕我,現在想來,那不應該是單純的怕,也有羞澀的成分。

於簫在後面的信里沒有提及第一封沒有給我的信的事,因為在他去美國之前,所有的信他都是當做第一封來寫的,每一封信都把前面所寫的作廢,然後鼓起勇氣要給我,到最後都沒有給我。後來他在美國寫的那些信終於是連貫的了,終於不再是之前那樣的千篇一律的用儘力氣的表白了。

甚至在我和阿木談戀愛的時候,他還是在試圖像我表白。他在信里說:「不是終點總不會安穩地停留,但是也不能不允許中途休息,我在最後等你……」

看於簫的信,我明白了,其實他遠比我苦。

雖然我一直思念寧,但是寧不在我身邊,所以大多數的日子,我還是可以自由地控制我的感情。而於簫,他在每天都看見我的情況下,如何一邊掩藏自己真實的感情一邊和我稱兄道弟的?這種苦,顯然更甚於我。

我本不想告訴媽媽我和於簫在戀愛,但是於簫恨不得立刻告訴全世界的人他和我戀愛了。他第一個告知的人就是我媽媽,我剛對他說完我們戀愛吧,他就給我媽媽打了個電話,說:「阿姨,你從此不用再安排唐零相親了,她今天看上我了。」

這個消息很快在朋友之中風靡開來,直到有一天許然給我打電話,我才忽然想起她來。

許然在電話里就說了一句話,她問我:「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我想了想,最後還是如實回答:「是的。」

許然沒有再說什麼,就掛了電話。

後來我問於簫:「許然怎麼辦呢?」在許然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幾乎要忘記這個問題了。

「她的人生自有她的過法,你不用擔心。」於簫笑著安慰我。

就算我擔心也無濟於事,在這件事情上,我誰也解救不了,而我唯一能成全的是於簫。

只是,我沒有想到許然會如此決絕。報紙上電視上鋪天蓋地地關於許然自殺的消息來得非常迅猛,並且叫人猝不及防。但我依然不相信這是真的,更不相信最後竟然是搶救失敗。

誰離去都不及許然的離去叫我自責、悲傷和不知所措。

那個人,她生在我的記憶里,生在我成長的歲月里,她像一汪水,與我融匯,並且無法分離。她曾經站在屋外,大聲喊:「唐零,出來玩啦!」她曾經沒有一句怨言地跟在我身後,隨我一起折柳枝編帽子,她曾和我一起提著竹籃遍地尋找蒲公英,聽說可以采來當藥材賣,我們說好賣了錢買鉛筆或者硬殼的筆記本。我們還有很多說好的事,比如,我說好不和她爭於簫……

這一次,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了。

在得知許然自殺的消息的第二天,我對於簫說:「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我將於簫給我的那個裝著他101封情書的小箱子還給他。

於簫不接,無奈地問我:「是因為許然嗎?是因為許然對不對?這不是你的錯,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跟我也沒有關係。她本來就走了錯路了,最後她弄到自己身敗名裂,她過不下去了,但是又沒有回頭的路了。本來她以為我是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我怎麼可能是?我沒有道理為她的所有錯誤買單!唐零,你想清楚!」

「好吧,那我們就分開一段時間彼此冷靜一下,你了解我,至少現在,我無法面對你。」

於簫看了看我,沒有再堅持。他氣憤地抓了一下頭髮,然後接過那個箱子,說:「今天你還給我,明天它們就會是一團灰燼,因為我希望一切再一次從頭開始,就像我給你的那個音樂盒一樣。」

我心裡有些不舍,猶疑地看著於簫,說:「這些信……會不會太可惜了?」

於簫頹然一笑,說:「如果沒有你,這些信就沒有可惜不可惜的意義。而且,這都是過去,以後,有的是機會寫信。」

於簫臨走的時候對我說:「你不要去送她了。」

「可是我想去送送她。」

「沒有必要,不要去了。」於簫堅持說。

我很詫異於簫對許然如此絕情。「好歹她也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你怎麼這麼狠心?」

於簫很無辜地看著我,像是狠下心一樣地說:「我給她家裡打電話了,她媽媽很生氣,說她的遺書上指明她的葬禮不准你和我參加。」

我愣在原地,沒有說話,於簫轉身出去了。

許然是恨我的,並且非常恨我。她到底是怎樣的絕望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於簫對她的意義遠比寧對我的意義大的多,因為就算寧一輩子不會來,我也不會有許然那樣的絕望,我只會遺憾和失落。

這就是我們將要的結局嗎?徹底的散落開來,一生不得再見,即使再見,也不能相守。這就是我們所有人的結局嗎?

那麼最初的遇見,就是為了彼此傷害怨恨然後再分離嗎?

那麼以前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都只是為了懷念嗎?

我抱著雙肩在沙發上一直坐到深夜,然後我給於簫打電話。

「她只是不希望我去送她,但是她想看到你。你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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