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530封情書 第三節

季曉雯在聽到我說了那麼一句話之後也是明顯的一愣,隨即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擦了把眼淚,然後出門去了。

季曉雯剛一出門忽然又轉了回來,通紅著雙眼對李落說:「有本事你追到他,有本事你一輩子跟他在一起,有本事你叫他忘了他心裡的那個人!」

原來這才是真相,季曉雯不過是給李落潑冷水,她可能認為她做不到的事,李落也一樣做不到。更何況張揚對她還是有感情的,而對李落,只是普通朋友的感情。

李落一聽季曉雯的話,忽然轉過頭來看我。

李落的眼神里有疑問和不安,她就這麼看著我,看得我也不安起來。

「他喜歡的人絕對不是我!」我趕緊解釋。

「那以他的成績為何會也到這個學校來讀書?」李落忽然問了一個我自己也一直覺得奇怪的問題。

張揚當初在學校是人人皆知的才子,以他的成績,確實不應該跟我同校。

「可能是因為專業吧!」我回答說。

「你們以前很好不是嗎?」李落又緊逼著問。

想起我和張揚的以前,不應該僅僅用很好來形容,那是段相知的歲月。張揚一直都是我心裡一個非常特別的朋友,他的聰明細膩和體貼是其他人身上都沒有的。最最重要的是,他知曉我心裡所想,他的洞察力不同於一般人。

但是這不能成為張揚心裡的那個人就是我的理由,如果是我,他沒有道理不說,至少,沒有道理直到今天都不說。

李落見我沉默,繼續說:「現在想想我才明白,他是喜歡你的。但是路塵也喜歡你,他只好退後。他總是跟我們關係很好,他甚至跟季曉雯談戀愛,這都是做給你看的,因為他喜歡你。現在,他知道路塵的情況了,所以他和季曉雯分手,他認為自己總有一天會替了路塵的位置。」

「你糊塗了嗎?這怎麼可能?張揚是那種坦蕩蕩的人,他不會這麼處心積慮地做這些事!從我認為他的時候開始,他一直就是坦蕩的!」

「那你說那個女孩是誰?」

我被李落問住了,我甚至忘了要告訴李落我沒有理由知道那個女孩是誰,那是張揚的事。可是這個時候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看著李落的眼睛,我開始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我之所以覺得李落說的是對的並不是因為我認為張揚是喜歡我的,而是我覺得張揚心裡的那個女孩多多少少與我有點關係。

崔鶯鶯忽然在一旁說:「別吵了,沒多少在一起的日子了。」

然後屋子裡忽然就安靜下來。

最後還是崔鶯鶯打破了這沉默,她說:「你們都會幸福的,放心吧!連我這樣的人都會幸福,你們怎麼會不幸福呢?」

崔鶯鶯是我們宿舍最沒個性的一個人,我們常說她看起來不像上海人。崔鶯鶯做事總是小心翼翼,人前人後說話也都是謙虛謹慎,臉上喜歡帶著笑,沒有怒氣沒有哀傷。

崔鶯鶯常自嘲地說自己是上海里的小市民,得過且過地過著自以為是的快樂日子,她說她夢想做一隻老鼠,然後找到一個可以和自己一起在冬天曬太陽的老鼠,最好還能給她偷點乳酪來,那日子就更滋潤了。

她找到了她的老鼠,只是不知道那隻老鼠是不是願意跟她一起過冬天晒晒太陽沒事偷偷乳酪的日子。

「寧:你好嗎?

我最近變得焦躁不安,不知道在逃避什麼或者害怕什麼。

季曉雯已經暗示了幾次她要搬出去住的事情了,她已經在準備考研的事了,她說不考上中科院的研究生絕不罷休。這就是季曉雯,我所認識的季曉雯就是這樣的,至於張揚的那件事,對季曉雯來說是個意外,也許正是因為她真的喜歡了張揚才這麼不甘心。

對於考研,我什麼都沒開始準備,我曾經想過無數次我要去找你,對於你和我的未來來說,考研是我唯一的法子。我有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意義在哪裡,也不知道為何要堅持,但是現在我終於沒有了堅持的力氣,因為我把所有的力氣都放在了路塵身上。

每次想到路塵我總是鑽心地害怕,害怕某一天我醒來之後忽然發現路塵已經消失於這個世界。路塵的消失和當年我外婆的離去並不相同,外婆的離去對我來說是難過,而路塵,則有太多太多的無法彌補的遺憾。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無端地害怕,我再也想不起你的樣子了。對你所有的記憶除了那雙白球鞋,其他的全部一點一點地消失殆盡,就連那年你和張揚站在一起側過身的樣子也已經模糊,我開始懷疑,你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過!你難以想像這種感覺有多惶恐,我害怕我堅持了這麼久的一份感情原來只是臆想,我害怕你真的從未存在過。

李落說我是分離綜合症過早地來臨的表現。我們才大三,分離雖然還早,可是路塵卻把更徹底地分離帶到我面前,也許,李落說的是對的。

我在自己的惶恐里看清楚了一些事。人生終歸就是這樣的了,不斷地向前走,不斷地接受新事物,但是也不斷地失去舊愛或者和舊愛告別,所有的人事物就像時間一樣,一方面帶來新的,一方面送走舊的。只是,我們總是覺得新的所得永遠小於已經丟失的舊物。

我想到那天我在銀幕上看見許然,我看見她的夢想在她的堅持和努力得到綻放,同時我也看見了當年她跟在我身後一蹦一跳的童年。有些事,有些人,就這樣過去了,轉過身才知道失之交臂的味道原來不是無奈,而是心痛。

所有人都只是嘴巴上的說客,他們都在告訴我生活就是這樣,你豁達了,它就豁達了,可是說這話的人沒有一個可以真正的豁達。

我想要好好地豁達一次,我更想永遠豁達下去。

真想學著李落的語氣一臉無畏地對這世界喊:去你的!去你們的!

寧,其實以前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敢說很多別人不敢說的話,但那是十歲左右的事了,之後是什麼讓我變得沉靜,我不清楚了。有時候我以為是你的原因,因為你,我心裡有了無法說的事,長此以往就開始變得沉默,總認為很多話放在心裡才最安全。可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我終於知曉,原來是對太多人感情太深才讓我沉默,因為語言總是不恰當,話語總是不能說出我想說的。

就像對路塵。我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邊,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安慰對他來說,多麼蒼白。

這一封信寫的真長,這麼多話原來無處訴說。

寧,你能想像嗎?從93年至今,我每周給你寫信,這習慣已經刻在骨子裡無法更改,你能想像嗎?我自己幾乎都無法想像這是真的。

可是這真的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所有的生離死別。

我站在這裡,一直站在這裡,不知道如何轉身,就連對路塵的愛也是如此,我望著他漸漸消失的方向,無法轉身。

如果有一天,我學會了轉身,我會遇見誰?

寧,我很想你。

零。」

季曉雯到底還是從宿舍里搬了出去。她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房子,說是一個人清靜,有利於她看書備考。

季曉雯搬家的那天,我和李落還有崔鶯鶯都手忙腳亂地幫忙著。我們把季曉雯的行李從樓上拿到樓下,一趟一趟地跑,總是問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季曉雯幾乎面無表情,一直站在樓下看著她的行李,抱著雙肩看我們三個上上下下地跑來跑去。

最後一點東西拿完的時候,李落對季曉雯吼著:「你還有沒有良心啊?明明是你搬家,可是最悠閑的也是你,你當我們是你的包身工啊?」

季曉雯把東西往車上放,不理李落。

然後我們三個就站在那裡,不說話,也沒有離開,就看著季曉雯這樣把她的東西放到車上。

最後一樣東西放好之後,季曉雯沒有立即轉過身來,她像是在檢查到底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又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轉過身來。

就在這一刻,我忽然哭了。

最近變得容易流淚,以前說什麼都仰著腦袋打掉了牙也往肚子里咽的唐零終於長成了心思柔軟的姑娘,眼淚就是這柔軟的代價,它總是不由分說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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