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說著,他們來到手扶拖拉機跟前,蕭玉把袖子捲起來,圍著手扶拖拉機轉兩圈,他叫坤坤當助手,自己從手扶拖拉機上的工具箱中找出搖把,插進大圓輪子里,提了一口氣,躬身搖起來。他一連搖了好幾下,圓輪子只晃動一下,又復原過來。他喘喘氣又搖,還是搖不動。「這是什麼原因呢?」他兩人互相詢問著。昨天夜裡,儘管他們沒有把柴油機發動起來,可是,他用力搖的時候,柴油機總還「哼哼」兩聲。今天,他覺得還是那個辦法,這傢伙連氣也不喘了。他想:「難道這兩台柴油機不一樣?」蕭玉認真打量一下手扶拖拉機機架上的柴油機,和他們隊里的柴油機相差不多,不僅型號相似,說不定還是一個廠的產品呢。那為什麼不「哼哼」呢?赫笑男卷捲袖子,說:「你兩個沒力氣,我試試。」她學著蕭玉的樣子,左手扶著機架,右手緊握搖把,使勁地搖起來。可是,同樣轉不動,她閉上嘴,咬緊牙,狠狠地搖,還是搖不動。三個人換來換去,足足過了半個小時,人人頭上都冒出了汗水,心窩裡在「乒乒乒」的緊張跳動,連喘氣也是那麼短促了。孩子們迷惑了。他們覺得自己的方法對呀!他們仔細觀察過了,開柴油機的工人都是這樣開的,人家一搖晃,柴油機就哼哼;再搖搖,柴油機就轟轟隆隆的飛轉。「我們為什麼搖不動呢?」沒有答案,自己想不出答案,他們只好守著手扶拖拉機發獃。這時,蕭玉忽然發現地面上流下一片柴油,汪汪的濕 ,油還在往外漫延、流動。「哪裡出的油呢?」蕭玉問自己。他蹲下身來,仔細一打量,一條比筷子粗點的透明塑料管,彎著脖子,正緩慢地往外流著柴油。蕭玉忙喊:「快快,油管掉了,漏油了,趕快捏住。」

蕭玉喊著,自己去捏油管。不知咋回事,漏油的地方,一時也捏不住。宋坤坤和赫笑男被蕭玉一喊,再看看地面上的柴油,有些兒吃驚了。他們雖然都伏下身去看,他們終看不明白,油管是什麼樣的,在哪裡?他們還說不甚清楚,只吃驚地「啊,啊」看。等蕭玉把油管捏死,一油箱柴油早已流光了。——原來在他們輪換搖動「鑰匙」時,不知誰把油管碰掉了,油箱里的油,由高往下流去,那還不快!油箱里的油流光了,油管不滴油了,他們三人都驚呆了。一個一個苦喪著臉,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們畢竟都是孩子,孩子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事出來了,誰也不知該咋辦?後來,宋坤坤四周打量一下,看看沒有人,便說:「小玉,趁著沒有人看見,咱們跑吧。」

蕭玉說:「上哪跑?」

宋坤坤說:「跑!跑出這個地方就行。你沒聽人說:『事大事小,一跑便了。』他又沒有看見是咱們弄漏的油,跑走了,以後找咱,咱不認賬,不是沒事了嗎。」

赫笑也說:「走,走遠了,他們哪裡找咱去?」

說著,這兩人拉著蕭玉就往外跑。他們跑呀,跑呀!跑得真帶勁,一步一聲「嗵嗵」的響,一聲響後邊便揚起一股霧茫茫的塵土。好像有人在指揮著他們:「快跑,快跑,越快越好!跑出拖拉機站,跑得遠遠的,與地面上的漏油隔得遠遠的,誰也沾不上。就是拖拉機站的人知道了,賴也賴不到你們身上……」坤坤跑得特別快,他已經跑出大門,鑽到樹林子里去了。

蕭玉跑得最慢。後來,跑出拖拉機站的大門不遠,他便站下一了。蕭玉站在拖拉機站的院子外,呆著不動,他眯著眼睛,鎖著眉頭,小腦袋裡展開了十分激烈的鬥爭:漏油論事不大,萬一有人借題發揮,說不定爸爸會有一場大禍臨頭,跑了倒是十分利索。可是,蕭玉又想:「禍闖下了,闖禍人跑了,不是騙人嗎?騙人能行嗎?自己做錯了事,自己沒有勇氣承擔,這算什麼好孩子?我絕對不能做這樣的事!」從小爸爸就十分嚴格地要求他,要誠實,要勇敢。「凍死迎風站,餓死不偷人。」既然辦錯了事,絕不推卸責任。「咋能跑呢,跑得真丟臉!」

蕭玉站了片刻,轉過身來,大聲對他倆說:「坤坤,你們趕快走吧,我不能走。等拖拉機站的人出來了,我把話說清,人家叫我走,我再走。」

宋坤坤從樹林里探出頭來,神兮兮的對蕭玉說:「蕭玉,別憨了,那樣做你不是自找苦吃嗎?還是跑吧!」

蕭玉說:「不!有事跑也跑不了,該咋辦咋辦!再說,我還得跟人家學習開柴油機呢!今兒跑了,明天就不好再來了。」

跑出老遠的赫笑男也想到不該跑了。「跑了算什麼?錯事闖出來了,得去承擔,怎麼能偷偷地躲呢?」她停下腳步。後來,赫笑男慢悠悠地走回來了。走到蕭玉面前,她堅定地說:「小玉,你說的對,我剛才想錯了,咱不能走。回頭有人來了,你們可以說是我弄壞的,他總不會打我。該賠多少錢咱們賠。跑了真丟人!」

跑進樹林里的宋坤坤眨著眼,思索片刻,也覺得不該跑,「不就是漏了油么,大不了賠錢,跑了算什麼,孬種!」宋坤坤也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回來。走到蕭玉面前他吞吞吐吐地說:「那——咱不走。

算我弄的,我表叔在這裡,他們會看他的情面,我不怕。」

蕭玉說:「你們都沒下手,油管是我碰壞的。到時候我承擔。」

爭來爭去,三個人都往身上攬。一個中年人伸著懶腰,揉著眼從屋裡走出來。蕭玉急走幾步,迎上去,說:「叔叔,我做錯事了,把你們手扶機子裡邊的油都弄漏了!」

中年人還在揉眼,心不在心焉地說:「什麼油?漏就漏吧,啥大事?」

蕭玉指著手扶拖拉機說:「那個手扶拖拉機上的油,我不小心弄漏了,跑光啦!」

中年人這才瞪起眼睛。「說什麼,油跑光了?咋跑的?」說著,急走幾步,來到手扶拖拉機旁邊,一看,機子下邊的一片土地上,柴油把泥土都浸污了,黑乎乎的一片。油箱下邊的那根透明塑料管,還在滴滴的往外溢著柴油。那中年人臉都氣得發青了,他沖著蕭玉說:「你,你,你這麼有本領?你是哪裡的?你來幹什麼的?嗯!你是幹什麼的?」

蕭玉正想把詳細情況說明一下,宋坤坤早走上去說:「叔叔,不怪他,是我弄壞的。真的,是我。我有個表叔在你們站里當主席,他叫王洪強。我來找他有事,看見拖拉機怪好玩,就湊上去。不小心,把油給弄漏了。該怎麼樣,你怎樣我好啦!」

赫笑男也走過去,把宋坤坤一推,大聲地說:「叔叔,不是他,是我。我認不得這是什麼想摸摸,不知怎麼的就摸掉了。想再安上也不知往哪安,一時又找不著東西接。你算算漏多少油,該賠多少錢,我賠。」

中年人望著這三個互不相讓的孩子,心裡覺得很奇怪。他睜著眼說:「哎哎哎,你們這是幹什麼?誰的事就是誰的事,亂推不對,瞎攬也不對。到底誰的事?」

三人一齊說:「是我,不是他!」

中年人說:「到底是誰?」

三人還是一齊說:「是我,真是我!」

中年人站著打量一下每一個人,然後來到宋坤坤的面前說:「你是哪村的?你表叔是我的主席?瞎扯淡。王洪強不過是一個工會小組長,早下去了。現在連工人也不是了,他是『保皇派』,以後是什麼下場還不知道?我只問你們是哪個生產隊的,來這裡幹什麼?」

蕭玉說:「俺是東葛庄生產隊的。來……來……」

中年人問:「你們到底來幹什麼?」

蕭玉說:「是這樣的……」

蕭玉把來拖拉機站的原因和心情,詳詳細細地說一遍。中年人聽著,眯著眼一臉怒氣,漸漸地消了。「想學學開柴油機的技術,也算一件好事。」

赫笑男誠實,她望著這中年人的臉膛,覺得還不算怎麼惡,心想,若把事情說明白了,也許會得到他原諒。原諒了,也許會幫忙。於是,她走到中年人面前,對他說:「叔叔,我們是東葛庄生產隊的。我們那裡的幹部可凶呢,盡會罵人,你幹什麼,他都不順眼;可是,一張嘴就罵這個沒本事,罵那個沒出息。就他自己是『天才』,是『一貫正確』。叔叔,你說說,我們就不能學會開柴油機嗎?」

宋坤坤說:「叔叔,你幫我們一下吧,我和笑男都沒多大事,就是蕭玉他不好辦。弄不好,他爸爸又得被生產隊長拉出去批鬥,遊街。」

「他爸爸?」中年人問:「他爸爸是誰?生產隊為什麼會說斗就斗他?」

赫笑男毫不含糊地說:「他爸爸叫蕭慕人,城裡送來的現行反革命。你不知道,可冤枉呢!

「

聽了赫笑男的話,中年人的臉上,立刻又蒙上一層怒氣,嘴巴也綳起來,眼神也兇惡了……中年人叫胡昆,是拖拉機站的新站長,三十三、四歲,細高個,猴子臉,留著小分頭,穿著天藍球衫,一股傲慢的氣色從他眉眼間射出來。他原來是拖拉機站的臨時工,靠著造反奪權當了站長。在造反的時候,跟東葛庄的宋小良曾經「共患難」過,是「親密的戰友」。本來,胡昆聽到蕭玉有決心學開柴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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