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沒有幹不成的事

哈爾濱郊野,一片荒山坡上,兩間破草房中,六七個山東漢子正圍著一堆木柴火取暖。火苗不旺,木柴是新打來的,散發出濃烈的松香。松香乘著濃煙飄向草房外,飄向積著皚皚白雪的山頂。這是張宗昌和他的同鄉二下關東的第五天了,天寒地凍,金無法淘了;落了大雪,山被封了,木場也停止了伐木;荒山中幾座小煤礦早擠滿了人。一切用得著勞力的地方都不再要人了,張宗昌他們坐吃山空,身上的盤纏也花光了,到明天,嘴便無處放了。怎麼辦?他們不得不共謀一條生路。

張宗昌算是這夥人的小首領,有幾位第一次出來的,都是靠著他。他比別人著急。眉鎖了半天,他最先開了口:

「黑龍江的天,絕咱哩;黑龍江的人,也絕咱哩。沒么辦法,咱要把各人的百多斤都埋在這裡哩。可怕味!」他望望大夥,又說:「難道咱非回山東不行嗎?大夥說說。」

人群里有個叫程國瑞的,比張宗昌大兩歲,處事也比較隱重。他一邊在火苗上揉手,一邊說:

「回山東,咋回?身無分文錢,冰天雪地,回家路上不是凍死,便是餓死。再說,回老家又咋辦?回家這條路,不能走。」

張宗昌也明白,家不能回。他只是因為想不出出路才這麼說。聽了程國瑞的話,張宗昌點點頭。但還是問:

「老家不能回,眼下難處這麼大,咋辦?大家都說說。」

誰說呢,說什麼呢?老牛掉進枯井中,有力無處用,只有等死了,哪有可走的路?

張宗昌又抱了一捆松枝堆在火堆邊,說:

「大家也別只管愁,辦法是愁不出來的。現在,火燒眉毛哩,別的好辦法全沒哩,我有一個孬辦法,如果大夥願意,咱便走走看。」「什麼辦法,快說說。」

「當年我在黑河邊上淘金時,就曾結識過一些人,他們嘛事也不幹,走哪吃哪,有香有辣,還有錢花,終天神仙一般,咱們不妨投他們去。」

「有這樣的地方,他們是幹麼的?」有人問。

「幹麼的?」張宗昌說:「嘛也不幹,打家劫舍,是胡匪。」大家一聽是胡匪,都瞪了眼——

胡匪,是北滿地方一股武裝強盜,打家劫舍,攔山剪徑,或數人結幫,或數十、數百人成伙;有時還打出官府的招牌,攤糧募捐,是東北人的一大禍害。這夥人多是以流竄關東的無業痞子相結合。因為他們手裡有武裝,又處在深山老林,官府拿他們也沒有辦法。對於一些成了氣候的團伙,還常常以招安的辦法,收歸官軍;也有一些小股打劫暴富了之後,便洗手不幹,攜帶金銀轉回老家。但是,這夥人的強盜名聲卻臭滿關東,無論官民,都恨之入骨。

張宗昌一見大家答應得並不爽快,心中不悅。

「嘛?胡匪當不得?那咱就只好等死哩。好吧,今把話說明:我領大夥闖關東,領進來了,就對起你們哩;咋著混?各找門路吧。我自己走哩。」

張宗昌一要走,大夥著了忙,其中多數人是第一次走出家門,鑽進關東,兩眼黑,沒人領了,還不死路一條?於是,大夥齊站起,攔住張宗昌。還是程國瑞說了話:

「你著急嘛的?大夥沒說不幹呀。只是,拉胡匪得有傢伙,咱兩手空空,憑么拉呀?」

張宗昌想想也對,沒槍稱什麼胡匪。他眨著眼,想了陣子,說:「大夥既然沒話說,我看這樣,咱就不怕什麼名聲哩,一杴動土,百杴埋人,咱們就先放響它一炮!」於是,他說出了自己的「辦法」。

大夥聽了,齊點頭。

「好,只有先這麼走了。」

松嫩平原的初春之夜,來得特別早,太陽墜入大興安嶺的群山之後,片刻,便四野漆黑了。

哈爾濱北郊大約15公里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家很像樣的鐘錶店,是俄國人伊萬諾夫夫婦開的。用俄國鐘錶,賺了中國人大把大把的銀元,在鎮上造起了樓房,買了槍枝,雇了保鏢,不僅地方人士對他極其敬畏,連官府也不得不高看幾分。那一日,太陽剛落山,伊萬諾夫就叫夥計把門關上了。

「今天天冷,大家早早休息去吧。」

夥計們各自回了家,兩位保鏢也上了炮樓。店主人給炮樓上送來半瓶酒——他不許他們多喝酒,說酒多了誤事——,交待了幾句守護注意事項,便下樓去了。倆保鏢喝完了酒,商約定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輪班,然後便各行其事了。

大約二更天的時候,那個站崗的保鏢聽得樓後有「喇喇喇喇」的響聲。剛想轉身探視,早從窗洞竄進一條大漢來。此人行動敏捷,一個箭步便摟住了保鏢的脖子,另一隻手把利刀伸到面前。

「不許聲張,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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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鏢立刻膽顫心驚,連連點頭。

穿窗而來的不速之客,便是張宗昌。隨後跟上來的,是兩個同夥。

張宗昌把保鏢的槍支收下來,又叫醒了另一個保鏢。這才發了話:

「老子是從黑河過來的,姓胡,懂嗎?手頭緊了,想請二位老大幫咱一把。二位明白點,夠奔頭了,俺就走人,怎麼樣?」

一個保鏢說:

「胡大爺,你聽我說,小人只管守戶,錢財全在老毛子(指俄國人)手裡,小人實在沒辦法。」

「那好,不難為你們,你領我們去找老毛子好了。」保鏢不敢怠慢,只好下樓去喊店主人的門。

俄國人機靈,半夜裡聽得保鏢叫門,知道凶多吉少,便大聲說:「胡鬧,胡鬧!夜半三更叫我,還懂禮貌嗎?滾開!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保鏢的腰間有張宗昌的刀頂著,不敢動。只得又說:「伊萬老爺,事太急了。你開開門再說。請你開門!」「滾!遠遠地滾開!」

張宗昌一見俄國人頑抗了,十分氣惱,把保鏢交給一個兄弟看守,又從哪喊進三個人來,一陣敲打,便把伊萬的房門砸開了。他領著人闖進去,摸到床上,不容分說便動起刀來。眨眼工夫,這兩個俄國人便成了刀下鬼。

人殺死了,張宗昌點著火把,前台後櫃,鐘錶、金錢搶了光,然後揚長而去。

錢有了,搶來的鐘錶又變賣掉了,張宗昌一夥有精神了。覺得當土匪比幹什麼都好,於是,拿出錢買了槍支,便流落北滿,真正做起胡匪來。

也該著張宗昌時來運轉,鑽入北滿之後,連連順手,幾個大窩子都是他們端的。這在那些烏合之眾的胡匪中,便意外地樹起了威信。胡匪中有些山東人,也慕名向他送好,想同他合夥。張宗昌來者不拒,並且把所有搶劫一律均分。不久,張宗昌便成了北滿胡匪中影響頗大的人物。於是,他找了一片隱蔽的地方,建立了根據地,抽空練起兵來。

北滿的胡匪,多以打家劫舍為業,劫來財物,分光花光,今日有酒今El醉。張宗昌卻頗有點心計,打打劫劫鬧了二年多,身邊人多、錢多,槍法、馬技也都嫻熟了,他倒另打了算盤。一天深夜,他把程國瑞拉到一個山坡上,單獨對他說:

「程大哥,我想跟你商量個事,你願意聽嗎?」「么事?你說吧。」程國瑞說。

「北滿雖好,不是咱的根。」張宗昌說:「胡匪雖強,也不是咱的業。我想咱得另打主意,改弦更張。」

「咋改?」

「兩條路。」張宗昌說:「咱腰裡都有存了,要麼,從今洗手不幹,回咱掖縣,各人守著老婆、孩子去過日子;要麼,找個機緣,投靠官府,干它個光明正大的,說不定還會混個前程。打家劫舍不是咱的祖業,咱也不能傳給子孫。你說哩?」

程國瑞他們,老輩雖窮,卻都是正經人家,當土匪,也是無路可走才為之。聽了張宗昌的話,覺得有理。便說:

「我也想哩,北滿不是咱久留之地;打家劫舍也不是長久辦法。你想得對,咱得尋退路,早打算。」

「這麼說,你跟俺想到一個窩子上去了。好,咱們退。」

程國瑞到是多了一個心眼,胡匪中,雖然多是亡命之徒,但也有他們的亡命義氣。靠張宗昌的股匪多了,有些人便常談「生死與共」和「叛變共誅」的話。現在,正是匪氣興旺時,無論朝那裡退,都有極大危險,弄不好,會發生火拚。胡匪中雖有些山東人,北滿人還是占多數,弄起事來,走也走不利索。於是,他說:

「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咱們放在心裡認真想想,有了十全的辦法再動,免得出意外。」-

張宗昌點頭同意。

就在張宗昌思索退路的時候,在海參崴的華商總會出了一個大案件:商會警察隊隊長孫經利帶領全隊士官搶了銀庫潛逃了,並且帶走了全隊長短槍支。商會報請政府,政府差兵緝拿,緝拿無著,懸重金通緝。

得到這個消息,張宗昌欣喜萬分,他對程國瑞說:

「程大哥,咱們出頭之日到了……」他把上述案件說了一遍,又說:「我估計,孫經利准和咱們一樣,拉起胡匪哩。我來幫官府破這個案。」

程國瑞一聽,心裡很不是滋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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