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邵瑞彭算個屁!

北京城落了一場入秋以來從未見過的細雨,淅淅瀝瀝,一落就是沒日沒夜。今天,已經是第----天T。秋雨伴著西風,樹上的綠葉瞬間都萎枯飄落了,氣候陡然間就涼了好幾度,大街上少許的行人,穿起了長衫。

秋天果然到了!

細雨涼秋的日子裡,那些為曹錕當總統賄賂議員的工作,卻進行得十分熱鬧而又緊張。為了不致有意外的影響,那些本來都有專門汽車的曹氏大員,競包坐了黃包車,去各議員住處時,連行頭服裝也都更換了個面目全非。「偷來的鑼鼓玩不得」呀!他們怕成為後天的罪人!

從保定到北京來的要員,在細雨中奔奔波波,各人按照分派名單去聯絡議員,找到住處了,見著本人了,便笑嘻嘻地先遞上由銀行開出的款額五千元的支票,然後統一語調地說:「曹大帥拜上議員先生閣下,願議員先生精神愉快,闔家歡樂、幸福!」話說完,不入座、不喝茶,拱拱手,便告辭。只有待議員謙讓送行時,才又搭躬哈腰地說:「在最近即將召開的國會上,盼望議員先生給曹大帥厚愛!」

議員大多是清貧之輩,羽毛扇雖然可以大搖特搖,囊中蕭索,錢銀相遠也是事實。因而,也就對趙公元帥有了特殊的情感。無意中送來大額銀元,誰肯不收?不只是收,而且受寵如醉,感激萬分,多是送客至門外,拱起雙手,哈下腰去,連連答應:「遵囑,照辦!」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京城中「曹大帥大饋議員」的消息竟不脛而走。那些南下的議員,聞道京城中有人無緣無故地便送大洋幾千到手,實在垂涎。於是,便借著故兒,像春天的燕子一般,紛紛從南方的上海、南京,飛向北方的天津、北京。一時間,北京城又成了國會的「天心」。曹錕的差役們當然大喜過望,便尾隨著新歸的「燕子」,把笑臉和支票一起送上門去;而收到支票的議員們,自然會笑盈盈地答一聲:「照辦,遵囑!」

不過,天下事想求其十全十美,那也是辦不到的。世事難全!如今,咱就單說一個「難全」的插曲:

那一天,秘書長王毓芝坐著黃包車來到東四一條衚衕里,在一座門外掛著「浙江邵寓」的四合院前停下,付了車費,便去叩門。兩扇油漆得黑亮的門楣拉開了,一個青衣老者露出一副笑臉。「先生,你找誰?」

「請問:可是浙江邵次公的寓所?」「先生你是……」 「從保定來,是次公的朋友,在下姓王,字蘭亭。」

老者點頭。「請,請!」

王毓芝跟隨老者來到客廳。「請王先生先坐,我去請邵先生。邵先生正在休息。」

王毓芝忙阻攔說:「不必驚動邵先生了,我可以等等。不妨事。」「不,」老者說:「邵先生有交待,有客來訪,隨時接談。先生來了,我若傳報遲了,邵先生會責怪我的。王先生請坐!」

王毓芝心裡一熱。「好一個好客的邵次公!」

老者走後,王毓芝才認真打量一下這個小小的客廳:客廳很小,但很雅,方方正正的廳堂,四壁雪亮,正面壁上懸一幀元人趙孟煩的《寒三友》圖,無楹聯相襯,到顯得醒目、清雅;左壁上是一幀放大了的臨本《蘭亭集序》;右壁上則是主人自書的行書橫幅,是錄的宋人万俟詠的《長相思·雨》。王毓芝對詩詞欣賞一般,但對字卻有興趣,而邵先生的字又寫得瀟洒流暢,所以,他便因字而厚愛了詞,隨口輕輕地朗誦起來:

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燈,此時無限情。

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

「好字,好詞!」王毓芝脫口極贊。

此時,一位年近60歲的清秀老漢從另一個房中走來。一進門,便對王毓芝拱手。

「先生……」

王毓芝忙拱手答話:「王毓芝,蘭亭。」

「噢!」老者微皺眉頭,略有所思。「沒猜錯的話,先生便是曹大帥署中的參謀……不,是秘書長!失敬,失敬了!,,

「久聞邵先生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來拜,相見恨晚了。」

「蘭亭公大任在身,怎會有暇光顧寒舍?」邵次公謙讓起來:「今日既來,必有見教。請直示。」

——邵次公是號,本名瑞彭,浙江淳安人,是當代詞學和曆法學的名士,為浙江所推國會議員。此人生性耿直,不媚不獻,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學問是第一屆國會中浙江名士派的代表人物。戰亂之後,由浙江移居北京,是一位京中詞界名流借本處房子給他,而他也想借京中一片潔凈之所,修身養性,專心致詞。日前議員們紛紛南下時,有人上門,邀他一路同行,被其婉言謝絕。此人雖身為國會議員,卻從來不想多理國事,一心潛入書法和填詞上去,藉以心平氣和地去調養精神,安度晚歲。至於本人所肩負的國事責任,他則一笑了之:「各派爭霸,戰火烽起,『你方唱罷我登台』,誰人還去問民之甘苦!」現在,是直氏天下了,曹錕其人其行,邵瑞彭也是一笑了之,從不想跟他們有什麼過往。今日,秘書長大駕上門,他真不知屬吉屬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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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毓芝是奉命而來,當然會依照受命時的安排進行按部就班地工作。見邵瑞彭還算客氣且人也和善,便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同樣先把一張銀行支票奉上,然後按稿說了一通「曹大帥拜上議員先生……」的話,最後又有所發揮地說:「邵次公乃浙江名士,聲滿江浙,珊帥常念先生,只是無緣相會。今日蘭亭來拜,全為珊帥所使,盼望次公不負珊帥盛情,能常去保定。」

邵瑞彭深潤社會冷暖,看透世態淡涼。對於曹錕拉選票、想當總統之為也早有所聞,他是下定決心不與為謀的。王毓芝主動上門,他已知來意,但他想不到堂堂秘書長其拉關係之手段如此拙劣:「哪裡有連一點風聲不見便拿錢收賣人的?你就知道我會接受,就知道我會出賣自己?」邵瑞彭心中油然產生了一種怒火,他感到人格被辱了,真想馬上跳起來,給王毓芝個「閉門羹」吃。可是,他沒有那樣做。「來者其手段已夠拙劣,我再以其拙劣手段相還,豈不自己也成了拙劣之輩!」

邵瑞彭拿著支票,仔細看了半天,笑了。

「秘書長的來意我明白了。說白了,就是讓我在召開國會、選舉總統期間投曹仲珊你們的大帥一票。是不是呀?」邵瑞彭談話時極為坦然,面帶微笑,聲音溫和,連眼神都流露著歡快感。

王毓芝眼不拙,看出五千大洋的誘惑力。忙說:「次公是極精明人,果然一猜便對了。」

邵瑞彭還是微笑。「珊帥放著直路不走,為何偏偏繞著道JL?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次公此話……」顯然,邵瑞彭的意思王毓芝沒有明白。

「事情很簡單么。」邵瑞彭說:「歷來都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們直系戰皖而勝皖,戰奉而勝奉。皖奉敗於手下,天下已經歸屬,曹仲珊當大總統,是天經地義的事,召開一個大會,宣詔天下,豈不大事成功!再拉議員,有必要麼?」

王毓芝何嘗不是這樣想,那是一件多麼順順噹噹又合情合理的事呢?但是,他也明白另外的原因……故而,還是坦然地說:「如今畢竟不同了,辛亥之後,國家共和民主了,大總統一席自己坐上去,總不合法統。那樣,國會何用?議員何用?民主何在?共和何在?故而,珊帥還是順潮流,依民意,想通過議會來辦成此事。」王毓芝說的有理有節又有情,邵瑞彭聽的可笑可氣又可悲。王毓芝說完了,邵瑞彭到是仰起面來,真的狂笑起來!那笑聲連壁上的字畫也震得「嗦嗦」發響。「這麼說來,我倒想問蘭亭公一句話。」「請講。」

「這五千元之支票,是大總統的身價標價呢,還是國會議員我的身價作價?」邵瑞彭說:「若是前者,曹仲珊把自己看得太輕了;若是後者,曹仲珊又把我看得太重了!五千大洋買總統,世上少有的廉價;五千大洋買一紙選票,該算天價!蘭亭公,你說呢?」

王毓芝沒有精神準備,他經過的,全部是收到支票時的微笑,微笑而後的感謝,何嘗有人收到支票又如此兒戲般地嘲弄!他真想放下臉膛,訓他個不知好歹。但是,他沒有那樣做,因為他們要利用他。說不定一票之差,曹老三便會一敗塗地。王毓芝不太熟悉這個浙江人,只知道他是江南一才子。「文人多有一副傲骨,家徒四壁還往往打腫臉膛充肥子。這個邵瑞彭大概是嫌價碼太那好辦,加點碼不就成了。」於是說:「次公,我理解你,遠離家鄉,支用項大,難處是有的。我們珊帥早時還念著你,倒是有心想為次公做點什麼。這樣吧,次公如不介意,我作主……」

邵瑞彭笑了。「閣下是不是打算再為我提高點身價,以解我這個遠離故鄉人的燃眉之急,不至於餓肚皮?果然如此,我倒是可以主動出個價碼。你們珊帥答應呢,我們就『交易』一番;不答應呢,就各自隨便。」

王毓芝打內心裡笑了。「人不為財,天誅地滅!這話一點不假。一個堂堂的文人,也能明碼身價!真是連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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