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要在九里上樹纛旗

26浩劫降到了南京城

六朝古都南京。

尚未脫去酷熱的南京,本來是平靜的,平靜得像一個貪睡的嬰兒,沒有誰忍心去騷動她。

紫金山,鬱鬱蔥蔥;揚子江,滾滾東流;玄武湖上,花舟悠蕩;雞鳴寺里,鐘聲裊裊……歡呼民國政府成立的熱烈氣氛還籠罩在每一個庭院,可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已經降到這座城市——

辮子軍從闖進南京城的第一刻起,便「端著」手中的槍炮,朝著銀行、朝著商店、向著一座座高牆大院,朝著一家家普通的房舍沖了過去:金銀搶去,布匹搶去,衣物搶去,凡值錢的東西通通搶去東西搶足了,搶女人:把女人堵進屋裡,把女人按在床上,把女人摔倒在光天化日之下,野獸般地摧殘,使南京城撕去了一切掩羞的面紗,變成一片恐怖,遍地淚血!

張勳有言在先,打進南京去,「自由三天」,包括女人在內,想要什麼只管隨心所欲。

正陽門內一家綢布莊,綢緞和金櫃全被搶劫一空了,後來的辮子軍再闖進來,已無物可取。他們逼著掌柜的「挖地下浮財」。掌柜的告訴他們「無浮財」,辮子軍掄槍即打,而後還是強行刨地。結果刨遍房屋內外,還是分文不見。辮子軍大怒,把掌柜的打翻在地,揚長而去。

儀鳳門內一家珠寶店,珠寶被搶光了,又去強姦老闆的女兒。老闆怒不可遏,先是講理,後來便掄起大棒拼打。結果,被辮子軍打死。

玄武門內兩個擺地攤的小商販,錢物被搶去了,小商販追上去講理:

「你們是兵還是匪?為什麼光天白日搶劫錢財?」

「我們是天兵,是長辮子的天兵!天下都是我們的了,想拿什麼就拿什麼!」

南京城,一時間天昏地黑,烏雲壓城,人人感到恐懼萬分。幾位有識之士甚覺意外,覺得「張勳的隊伍不會幹這種事」。於是,就推選一位名叫洪太雷的老士紳去拜見張勳,請求明令制止。

洪太雷舉人出身,冷於仕途,早成了逸民。如今年過古稀,兩鬢花白,仗著一身正氣,匆匆去見張勳。

「總督大人,南京城毀了!」洪太雷到張勳面前,深深打躬,連連乞求。「請張大帥救救南京黎民吧!」

張勳不迴避,承認是他的辮子軍乾的。但是,他卻說:「我是有言在先的:打進南京城,放假三天。因此,三天內他們全是自由的,不歸我管。三天後再辦壞事,我一律查辦。現在,還不到三天,所以,我對他們不能用軍紀。」

「大帥,這樣做,會毀了你的名譽的。」洪太雷說:「你是有身份有影響的人。」

「我更需要兵!」張勳發怒了。「你懂嗎?我需要兵。需要死心塌地為我賣命的人!」

「那你就不要黎民百姓?!」

「要!等到我的兵多了,兵強了,我還要天下呢!現在不是時候。現在是要兵的時候!」

洪太雷嘆息著,搖晃著身子走了。辮子兵依然在南京搶劫、姦淫。

攻打南京之戰,袁世凱與張勳、馮國璋、段芝貴之間似乎有了默契,「先入關者王之」。故而,他們三人都懷著「搶江蘇督軍」之職而賣力。張勳破城時,馮國璋的第一軍因鐵路阻滯,此刻才到蘆席營,而段芝貴還在上游,僅有雷震春的--11,部隊伍來寧會戰。這樣,張勳便穩定要做江蘇督軍了。

馮國璋到達浦口之後,張勳趕去迎他。二人一見面,馮便說:「大帥此次攻城,勞苦功高,自應擔起督蘇之任。」

張勳不謙虛,乃點頭不語。

馮國璋讓胡嗣瑗草擬電報給袁世凱,說明此次攻南京「張勳攻堅奪隘,勞苦功高,且居南京較久,與南人相得」,保舉張為江蘇督軍,並表示自願讓賢北歸。

袁世凱得到南京消息,覺得大局已定,只好改變原計畫,授張勳一位,江蘇督軍。

南京城仍在遭劫。

世上最難填平的,大約莫過人心。

辮子軍進南京,不到三日,無論官兵,早已都是腰纏萬貫的豪富了!可是,仍不滿足。中國人被搶光了,他們就去搶外國人那裡搶,一群辮子兵在五台山下發現三個大腹便便的洋人帶著鼓鼓囊囊的大皮箱,認定裡邊有貴重東西,便衝上去搶奪。

那三人一見此狀,便嘰哩哇啦叫了起來。

辮子兵一聽不是中國人,更覺有財可奪。便罵咧咧地說:「媽的,哇啦什麼?老子是辮子兵,要的是銀錢,拿過來!」

辮子兵去搶,洋人就跑。其中一個會說中國話的人說:「我們是大日本帝國的駐華官員,你們不得無理!」

辮子兵哪裡懂得外交上的規矩,滿眼是錢。他們沖著日本人說:「日本人怎麼樣?老子就是要搶日本人!以後還要把日本人趕出去呢!」

爭辯不行,動起手來。辮子兵滿街竄,無事還要生非,一見到同夥搶東西毆鬥,於是,蜂擁而上,將三個日本人打翻在地,把皮箱搶去了。

三個日本人回到領事館,把遭劫事一說,領事便火冒三尺,立即發出照會,派人到總督署要求公開賠禮,賠償損失,捉拿打人兇手。

張勳正是頭腦昏昏,哪裡理會一個領事館的什麼照會。於是,將照會原封退還,並且說了句「中國人只要不跑到日本國去搶東西,誰的都可搶!」

日本人不答應,他們聯合英、美帝國主義駐華機關,向袁世凱提出抗議,要求袁世凱加倍賠賞損失之外,還要令張勳到領事當面賠禮,並一定撤換江蘇督軍。

袁世凱正在做著爭取東西方帝國主義支持,最後奪取中國大權的工作,早把各帝國主義國家視為上帝,奉承唯恐不周,哪裡經得住抗議!更加上袁世凱把江蘇督軍這一職務給張勳時就不是情願的,這樣,更可趁機再拿下他。袁世凱只同身邊幾個人打個招呼,便向張勳發了命令——

正是張勳陶醉在勝利之中,袁世凱的特使到了。講明了外交上的利害關係,張勳這才大吃一驚。

特使說:「弄不好,會惹出國際爭端,連總統也不好辦。」

張勳知道外國人的厲害,當年八國聯軍進北京,連慈禧也不得不外逃,到頭來還得簽約受制。他問:「這怎麼辦呢?」

「只怕你得親自去日本領事館道歉了。」特使說:「還要賠償損失,懲辦肇事者。」

「懲辦……?」張勳覺得賠禮、賠損失都好辦,懲辦肇事者不好辦——怎麼懲辦?這是他允諾的,還不得懲辦自己。

特使說:「你帶著搶來的日本人的東西,到日本領事館去說幾句好話,懲辦不懲辦肇事者,還不是憑你。」

張勳沒有辦法,只好照辦。

一場賠禮道歉,總算把日本人的氣平息下來。可是,張勳卻覺得大丟其人。從日本領事館回來,把自己的大門一關,他就大罵:「龜兒子,小日本,我饒不了你們這口氣我非出不可!」

然而,氣怎麼出?張勳並沒有想清楚。

又過了兩個月,到了1913年12月,袁世凱便把張勳頭上那頂「江蘇督軍」帽子摘下來,戴在了馮國璋頭上,卻給了張勳一個「長江巡閱使」的頭銜,令他「移軍太平」。

這一決定,要比張勳去日本領事館賠禮還震驚:他鎖著眉,自言自語:「巡閱使?巡閱使?要我把南京讓出來!?」

張勳把他的文武膀臂都叫到面前,擺出袁世凱的決定,而後說:「你們看,咱們該咋著辦?」

大家了知情況之後,都不作聲——不是看不透,而是看透了不敢說。袁世凱的用意很明白,這一著是分散張的兵力,把他僅有的部隊擺在長江中下游,使他力不集中,想惹事也惹不起。如果說穿了這一點,還不知張勳跟袁世凱今天到底是親是疏?何況在袁世凱的決定中,還另加一頂「安徽督軍」的帽子給張勳;若是不說穿,聽之任之,移軍太平,只怕這支辮子兵再無力量。所以,大家都沉默著,等待張勳拿主張。

張勳望望大家,笑了。「你們的心我明白,怕我上了袁大總統的當。是不是?」

人們微笑,點頭。

「不會。我不會上他的當。」「那怎麼辦呢?」人們問。「好辦。」張勳說:「好鳥還找個高枝棲呢。我去什麼太平,我去

巡閱甚?我北上徐州!」』

「上徐州?!」大家心裡一愣:張勳怕徐州,怕在徐州再碰到「十面埋伏」,他成了第二個項羽。「今天為什麼又要去徐州呢?」

「怕甚?!」張勳坦然地說:「徐州有東西、南北兩條鐵路交叉,就像我身上插了四個翅膀,我以後想往哪裡飛便往哪裡飛!

大家笑了。

張勳又說:「徐州不光有項羽,還有劉邦。難道說日後就不許咱發騰發騰的嗎?」

1914年1月,61歲的張勳率領他的辮子軍北上徐州——從此,徐州成了張勳的大本營。

27辮帥逼死了銅山縣長

三年前剛剛築成的津浦鐵路和八年前修好的隴海鐵路,在兵爭之地徐州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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