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州是久留之地嗎?

21徐州是久留之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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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的徐州,雖然天高氣爽、風涼宜人,但那紛飛的黃葉總給人以蕭疏感。許多人穿上夾長衫了,冬烘們連氈帽也上了頭;穿城而過的廢黃河,露出了坎坎坷坷的土丘;雲龍山巔的樹林開始卸下綠妝;那座雄風早失的霸王樓,卻並不顯見更蒼老——徐州人竟是佩服項羽那個非凡的氣概而卻冷落了老鄉劉邦!

敗出南京的張勳,以「鳩佔鵲巢」的手段住進了徐州道台府,但卻一直心慌意亂——

他覺得他不該失去南京,不能失去南京。「我十幾個營難道守不住一個南京城!?」他恨徐紹楨:「如果不是他倒向革命黨,我怎麼會一敗塗地?」可是,南京畢竟是失去了。

他恨袁世凱。「皇家的兵都歸你管了,難道皇家就只有援武漢的那幾營兵?你為何不調別處兵援我?你就不知道南京的重要嗎?」罵也好,怒也好,袁世凱不派援兵卻是事實。此刻的張勳只有恨袁世凱。

他睜眼望望天空,徐州的天空好像特別空曠。空曠得令張勳心虛——其實,他心虛的不是徐州的天空,而是徐州這塊地盤。「我是江南提督,徐州在江北700里,我的『江南』在哪裡呀?」

張勳不了解徐州的歷史,但他卻知道徐州有個九里山。因為他曾經夢想著要當「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偏偏又聽人講了一個「十面埋伏」的故事。一想起九里山,似乎就連帶上了烏江,連帶上了垓下。「我也到九里山下了,難道革命黨也會給我來個『十面埋伏』,逼得我去投烏江?」故而,他對徐州不懷好意。

他想離開徐州。

可是,離開徐州哪裡去呢?南下,無力南下了;再向北,敗到徐州,已經是他「江南提督」失職了,再向北,逃到京城,不是去送死嗎?

無可奈何花落去!張勳不得不在徐州暫住下。

更令他不安的是,此次敗出,地盤失去,朝廷會怎麼看待,給不給查辦?他心裡卻七上八下的不定。

蘇錫麟到徐州來了。他是在南京敗退時奉張勳命率領自己的騎兵營保護張勳的眷屬轉移的。此時的張勳,不僅大妾邵雯的身份已經公開,並且又娶了二妾傅筱翠——河北梆子戲團的一個名演員。曹琴雖然大吵大鬧了一場,終因自己不能生育,更加張勳也是快60歲的人了,早為無兒無女心焦,她也只得默認下來,並且盡心和她們相處好。張勳到浦Vl任職時便把家眷全帶到南京。所以,才有這項敗走的護送。

張勳見蘇錫麟回來了,知道護送事辦妥貼了,便不再細問。蘇錫麟還是說了個詳細——無非是路線怎麼走的,幾日到什麼地方,哪些官員迎送,最後說:「太太不願回北京,她要在天津住下。大姨太和二姨太回北京去了。」

「天津?」張勳天津有一處房子,那只是留作他自己休息的,他不想讓曹琴住。

「太太說她想清靜過幾天,以後什麼地方也不想去了。」「世故!」

「太太是個好人。」

「不談她們了。」張勳搖搖頭。又問:「你去北京了嗎?」「我正要向你稟報這件事。」

「怎麼說?」

「我向袁(世凱)大人說明了咱們的打算,他對於『駐紮徐州、保護鐵路、嚴防革命軍北上』的安排極滿意。」

「你沒提出請求?」

「提出了。」蘇錫麟說:「請補充兵額及戰馬千匹,『曼利夏,步槍一萬枝,子彈四萬發,大炮二十尊,炮彈兩萬發,以充軍實。袁大人一一批准,並照準江防軍擴編為40營。令我們速去具領彈械,招募兵士,擴編軍隊。」

張勳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舒心地笑了。張勳運氣好:

9月30日,上諭補授江蘇巡撫;

10月,署兩江總督,南洋大臣,世襲二等輕車都尉。

12月,由直隸抽調10營軍隊,由山東抽調4營軍隊派赴徐州,歸張勳統轄指揮。

張勳得以擴編,張勳得以餉械充足,張勳又得以外軍的增補,聲勢大振,兵馬大振,一時間,他成了東中國半拉天的主宰者!

張勳做夢了:他站立在九里山頭,帥旗一揮,地動山搖,他的浩浩蕩蕩大軍滾滾南下,越過淮河,越過長江,直指廣州。孫中山完蛋了,中國的土地又都插上了龍旗!他爬向一個高高的山頭,仰天大笑:「我說過么,徐州不是我久留之地,我不會久困徐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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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霸王算什麼?算小人。韓信一個十面埋伏就無處存身了。我張勳比他強,我飛出徐州,我得有天下——少說也是東半天下!」張勳幸災樂禍的時候,又添了一件喜事,原來的兩江總督張人駿因「臨陣脫逃」被革職了。張勳笑了:「怪不得,上諭要我署兩江總督,南京果真是我的了!」

不過,張勳並沒有揮師南下,他的隊伍還是駐在徐州,而徐州人並不歡迎他——

徐州,兵爭之地;徐州,地薄民貧。連年兵禍,早已民不聊生,這多年來,綠林蜂起,義民暴動,他們求生存、求自由。南方的革命黨,武昌的大起義,大大鼓舞了他們,他們大多歸心正果,響應革命軍。張勳敗退徐州的時候,徐州四鄉已經形成了以孫搶泉、黃心田、褚玉鳳,惠百奇等人為首的數干之眾的大隊伍,他們攻城奪縣,抗擊張勳的江防軍。張勳的江防軍漸漸地在四鄉沒處存身,縮回城中。徐州城小,不堪負荷,張勳便組織自己的親兵,出城圍剿。

趙義的農民和改邪歸正的綠林軍,畢竟缺乏訓練,沒有作戰經驗,經不起張勳江防軍的攻擊。不久,便一股一股地被消滅。可惜,徐屬各地多年奮起的農民起義軍,一朝消失在張勳之手。張勳以消滅這些無辜農民為榮,要報請朝廷邀功,誰知朝廷又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詔改共和。

如同一個晴天霹靂,把張勳擊得暈頭昏腦!

他先是兩眼發直,繼而呼吸不勻,繼而通身發軟,繼而身不由已地癱在椅子上……

張勳得到的「詔立共和」,不是他想像的進諫的那種共和。那是在皇恩照耀下的共和,而今是沒有皇上的共和。中國沒有皇上了,他們這群忠臣良將怎麼辦?

「我拚命廝奪的是有皇上的變革政治!實行共和了,要出總統了,誰來當總統?誰能當總統?」他不相信有人能擔當皇上的職務。張勳感到天塌了,中國要大亂了,他哭了:「太后呀,你糊塗了。你怎麼能把皇權交給那些亂黨賊子呢?大清基業容易嗎?老祖皇帝入關容易嗎?老佛爺也是個女人,她還能支撐到死,你怎麼就不能支撐呢?」

他又想到載灃。「你是攝政王,你是受老佛爺重託的。太后、皇上,寡母,幼子,一切都靠你了,你怎麼不挺起腰桿呢?你怎麼不為大清想想呢?還是王爺,難道你不是愛新覺羅氏?你不怕八旗子孫罵你出賣祖宗?」

他罵完攝政王又罵袁世凱:「你是軍機大臣,你是總理大臣,皇上把如此大任交給你一個漢人,待你不薄呀!當年變法維新時,你對老佛爺是怎樣忠心的?今天你怎麼啦?噢,我明白了,你坐上大總統寶座了,你叛清了,你是秦檜,你是亂臣賊子……」

張勳發怒了,他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他不能做大清王朝的叛逆。他把文案叫來:「立即為我寫奏摺……不,不是奏摺。」因為他忽然想到皇上遜位了,執政的是大總統,是袁世凱。「我怎麼能給袁世凱遞奏摺呢?」他對文案說:「寫辭呈,我不幹了,我要解甲歸農!」張勳的辭呈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北京,送到袁世凱手裡。

袁世凱的回覆也很及時,以「維持大局為重」,勸張務必留任。並告:「不久,將會明白一切。」

張勳拿著袁世凱的複電,反覆思索,雖再三交待「再呈辭呈」,但那IZl氣已不是開初那麼堅決了。

晚上,他的部將張文生、蘇錫麟、還有他自選的心腹、秘書長萬繩杖都到他面前,以懇求的口氣述說利害,勸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文生還說:「大帥若果真解甲歸農了,倒是一件靜事,我們也不怕大帥沒有安穩日子過。可是,你親手培養的這支軍隊,無數將士,他們將何歸?你怎麼忍心捨棄他們?」

張勳動搖了。他不能不動搖,他手下有40營兵員,他有名正言順的諸多堂皇桂冠,他可以有一片天地。若是真的解甲了,部隊解散了,以後想拉也拉不起了。那時候,豈不真永遠「歸田」,老死赤田村了!張勳又想想這些年走過的路,想想赤田村當年的不人不鬼形象,他也覺得歸田不是上策。

「我也不是想丟下你們大家自己去安靜,形勢太逼人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不能做保二朝的逆臣……」

萬繩杖是文人,他借古喻今說:「大帥一片忠心,皇天可鑒。可是,大丈夫應有遠見,不必只顧一時一地之利害。當年越王勾踐失國被俘,在吳國受苦十年,能夠卧薪嘗膽,後來不是興復了越國,重整軍隊,一舉消滅了吳國么。人家勾踐才是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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