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改邪才能走正道

1秧田裡的風波

1868年。仲夏。

江西奉新縣的虯嶺地區,業經許多日子沒有落雨了,新插下田的秧苗,一片一片的枯萎,掠過地面的風也是乾燥的。望著湛藍的天空,許多庄稼人都在長噓短嘆!

此刻,從赤田村走出一個毛頭孩子,赤背光腳,腰間掛一件破爛的褲頭,草繩系一隻爛竹簍挎在肚皮前,手中拿一根竹棍,蓬頭垢面朝一片秧田走去。肚皮挺著,臉仰上天,腳步邁得疾速,像是有、十分緊迫的事要做。

他叫順生者(張勳26歲以前的名字,雖然還有名叫系瓚,可村上人誰也不叫,早被人忘記了),是村上最頑劣的孩子,去年剛把後娘氣死,成了無人敢收養的孤兒。望著他的背影,村上人不屑一顧地嘆道:「浪子,又到什哩地方去作孽!」

順生者頂著烈日,從大道上下來,邁過田頭埂,便大步流星地朝一片秧田衝過去。

這片秧田是崗咀頭村老翰林許振初家的。許家殷富,牛強馬壯,田廣地肥,又有自家的河塘。秧田旱了,自然有水車往田中車水;田裡有水了,苗壯秧青,一派蔥鬱。常言說得好:有水便有魚。許家秧田裡的魚蝦,引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兒順頁生者心癢。故而,背著簍、拿著桿趕來摸魚捉蝦。

順生者來到秧田中,把竹簍放在田埂上,手拿桿兒便躍進了秧田。

順生者野慣了,平時無事還生非,何曾做事情守規矩。進得秧田,不管秧苗、壠溪,大腳小步只管糟蹋:剛剛復甦的秧苗被他踩入泥底,攔水的溪埂被他踩得溝溝壑壑。眨眼工夫,稻田中便一片片牆倒屋塌,像臨了一場嚴重的雹災。

許家的稻田裡,近幾天業經發現了好多片秧苗被這樣毀壞了。主人十分氣怒,決心抓住壞秧的壞蛋。於是,便交待了長工頭老熊去暗地裡的守護。

老熊,50歲的人了,在許家當長工也有20多年了。為人忠厚,幹活勤快,甚得翰林一家人的器重,l0年前便委他做了長工頭。秧苗被人糟蹋的事他也聽說了,心裡怪納悶的:「難道說是東家的仇人壞的?不會呀!翰林的人緣還可以,小輩們多是女孩子,唯一的一位少爺許希甫,正在館裡讀書,是個典型的書獃子,他不會得罪人。再說,一片一片的毀秧苗,即便是報復,也算不了大仇。」老長工接受了任務,對東家說:「我去看護看護。」又說:「怕不是什麼大事。」熊長工躲在一個河溝邊,正在吸煙嘹望,忽見一個半大孩子鑽進稻田,大跳大躍,發瘋般地竄來竄去,把秧苗壞了許多。他從河溝跳出來,一邊朝秧田跑去,一邊大聲吆喝:「你在做什哩?小壞蛋!順生者正興緻勃勃找魚尋蝦,踩倒秧苗的同時,他也弄了一身泥水,早已成了一個泥人。聽得有人喊叫,心中一驚,連逃跑也忘了。老長工衝上去,一抓把他揪了過來,大聲罵道:「壞東西,你家不吃米?秧苗都踩壞了,怎麼長稻?你瞧瞧,田塍也都壞了,水溝也壞了,你家就不作田了嗎?作孽不作孽?

順生者自知做錯了事,任憑老長工叫罵,只是垂頭不語,那光亮的額頭,漸漸冒出了汗水,兩隻泥猴般的小手,只顧在沾滿泥水的短褲上抓捏。此刻,熊長工倒是萌起了愛惜之情。他瞅瞅他,覺得這孩子眉眼、臉膛都長得端正,只是體瘦,面污,像個小乞丐。便換了換和藹的口氣,問:「你叫什哩名字?

「我叫順生者。」他仍然垂著頭,半天才說。「你是哪個村的?姓甚?」

「赤田村,姓張。」「你爸叫甚名字?」「我爸早死了,叫張衍任。」

「你娘呢?」

「前娘後娘都死了。」

老長工心中一驚,臉也沉了下來——原來赤田村張家發生的事,早已名揚八方。老長工心想:「難道他就是把後娘氣死的那個小……小……人人唾的孩子?」他覺得他又可氣又可憐。老長工朝他走過去,用手為他擦抹臉上的污泥,又問:「你有哥哥姐姐嗎?,「有哥哥,比我大一歲;還有個弟弟,兩歲了。他們都過繼給人家了。」

「為甚不把你過繼給人家?」

順生者垂下頭,半天才說:「人家都不要我。」「誰撫養你哩?」

「自己養自己。」

「能養活自己嗎?」

「賺到就吃,賺不到就去討。」順生者仰起臉,望著站在他面前的老長工,說:「有什辦法,無爸無娘,無田無地,我是一個孤兒。」順生者這麼一說,老長工更加同情了。他撫了撫他的頭,說:「你這麼大了,總是這樣混下去也不是辦法。現在河塘里有魚有蝦,冷天沒有魚蝦怎麼辦?這麼大的人了,去討飯,好手好腳也不光彩。他指了指被糟蹋的秧苗又說:「你到處抓魚摸蝦,把人家的秧苗、田塍、水溝都弄壞了。乾死了禾,人家會討厭你的,有的人還會打你。何不幫人家去放牛,賺固定的飯吃,好不好?」

du8.版權所有

順生者雖然頑劣,總也是十幾歲了,心裡也有了天地。早先,伯伯、叔叔都不願收養他時,他就著實地痛苦了些日子。他曾經捫心問過自己:「難道說我就會像人說的,闖不出路來,必成為流氓赤膊鬼嗎?我得爭氣,活得像人!」一年來,確實也難為了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天天抓魚摸蝦,偷瓜摘果。有一頓,無一餐,飽一餐,餓一頓,東遊西盪,怎麼了?聽了老長工的話,忙說:「大叔,放牛好是好,就是沒人家要。」

「如果有人家要,你願不願干?」「願干。只要有飯吃,我就願干。」「能吃苦嗎?」

「能。」

「能聽話嗎?」「能。」

老長工看他答應得很誠心,很順當,便一邊誇獎幾句,一邊又說:「好,就這樣說定了。我回去問問東家,過兩天你還到這裡來,東家若是答應了,我就帶你去,東家不答應呢,我也回你個話。」

順生者感激地點點頭,又內疚地望望被他踩壞的秧田。老長工說:「你走吧。倒了的秧,我扶扶就行了。別忘了,過兩天再來。」順生者這才收拾了簍桿,膽怯怯地走了。

兩天後,他真的又來到這片稻田。

老長工望見他,老遠就笑著對他招手。見了面,就說:「順生者,算你幸運,東家答應了,你就到他們家去吧。」又說:「東家姓許,是做官的人家。如今當家的老爺是翰林,有學問的人,你可得丟去惡習,好好學好,正兒八經地做人,說不定日後會有個出人頭地的日子,到那時,也才像個堂堂的漢子。」

順生者答應道:「大叔的話我聽明白了,我一定會記住。大叔,以後我聽你的,你就算是我爸。」

2他氣死了後娘

赤田村的張家也算是一門望族。據說,張家是北宋時由河北清河縣遷來,到張勳——順生者這一輩,業經四十二代了,是系字輩。所以,順生者大名系瓚。張家素有「清河世家」之稱。赤田張家的第一代祖宗叫張瓊,與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同為五代後周周世宗戰將,曾在戰爭中救過趙匡胤的命。趙當了皇帝之後,便封張瓊為殿前都虞候,成了趙皇帝的心腹驍將。後來被權臣陷害,被囚於獄中。張瓊為明心跡,撞牆而死。趙獲悉後很後悔,遂封瓊子為官。張家小子不受,便攜帶家小和父親遺骨南渡,遷到赤田隱居起來。這都是張氏宗譜上記載的,並不見正史。其實也無需細考,誰家四十多代前的祖宗當皇帝老兒也好,四十幾代以後的孫兒門不一定受惠。如今只能說順生者的祖上能說清的,他的祖父叫張大吉,號昆一,是個以種田為主兼做豆腐乾的勞動者,為人到也耿直忠厚,還會兩套武功。張大吉身下有三個兒子,長子張衍恩,次子張衍任,三子張衍杞,都是種田的,順生者張勳,是次子張衍任的兒子。一家三代,種著20多畝田,也算村上的中等戶。誰料到了1861年,竟遭了禍事——

那一年,太平天國韋昌輝的隊伍進駐奉新,路過赤田村時,想籌點糧款。村上人不明這支隊伍的底細,嚇得躲的躲、藏的藏,早已家家閉門,戶戶無人了,村上剩下的老的老,小的,都是些無法管事的。隊伍到了張家,竟找到了張大吉。原來這位張大吉自恃有兩套功夫,覺得吃不了虧,更加上想護家中的財產,所以他不躲藏。太平軍問他:「村上的人哪裡去了?」

張大吉說:「各家有各家的事,我怎麼知道他們哪裡去了?」「村上誰家是富戶?你帶我們去找。」

「我不知道誰家富。我也不帶路去找。」

「這麼說你就是富戶。」幾個兵口氣變硬了。「把你的糧食交出來吧,再拿一千銀。不然,我們不答應。」

張大吉性躁,又有武功,哪裡吃下這樣訛詐,便挺著胸說:「你們是兵還是匪?要是匪就搶吧,屋裡錢糧甚都有。要是兵,你們就滾開!我不喜歡這樣的土匪兵。」

說罵之間,激惱了當兵的,他們掄起大槍就朝張大吉打過來。張大吉本來就討厭這群兵,怎肯任其發瘋。順手摸起木棍跟他們對打。雙方相鬥有時,終因兵眾張寡,被砍傷了唇部,流血過多,不久便死了。

張大吉死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