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毯的那一端 番外一 顏記者的採訪後記

康劍的就職演說非常精彩。

有時我會想,如果他不走仕途,去某大學任教,一定會是學生尊崇的導師。

他沒有像一般領導開會那樣,布置一個大大的主席台,他在正中端坐,有服務小姐給他倒水送茶,秘書寫好的稿子擱在中間。

舞台中間就一張禮台,上面擺放著蘭草與百合。市四套班子坐在第一排,後面是各部委辦局的職員,禮堂里擠得滿滿的。他上台一鞠躬,九十度,很標準,很誠摯。為了這一躬,全場掌聲雷動。

他沒有事先準備稿子,他說他是即興發言,與大家分享下他對濱江明天的展望。在他的展望中,沒有一項叫做「康劍式」的樣板工程,他說,濱江舊城改造、開發區建設、旅遊服務業、工業農業都已經步上一條筆直的軌道,濱江的每一筆收入都來自於勤勞的濱江人民,絕不能為個人形象、聲譽而浪費。現在,他要領著濱江人民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同時,為了濱江下一代,他要保護好濱江優美的生態環境。這是個新穎的觀念,場下的人都有點吃驚。舉國之內,都講建設,講發展,環保與生態喊的是口號,很少人有真正執行。

我不意外。

從康劍去雲縣做縣長,我就對他拭目以待,我關注與他有關的所有新聞。一步步走來,他沒有讓我失望。

我對康劍的第一印象也不壞。那天,我剛從吉林出差回北京,和編輯部主任說著話。有個同事把我喊出來,神神秘秘的,說濱江市的一位市長助理想見我一面,請我去濱江寫個報導,人已在樓下坐了一個小時。

我隨同事下去見康劍。古代官員都穿官服,現在的官服是西服。康劍算是官員里把西服穿得很有型的男人,他的年輕、沉穩、坦誠讓我吃驚。聽他介紹完情況,我考慮了下,後面沒什麼採訪任務,便同意去一趟濱江。其實,當時讓我感興趣的不是那起拆遷砍古樹的事情,我對康劍這個年紀能做到市長助理很好奇。

果然是個官二代。

作為內參記者,能夠比別人接觸多點內幕信息。寫報道時,我也謹守媒體人公正公平的職業道德,如實報道新聞,不帶個人感情色彩。

內參,是供領導或一定範圍內的同志閱讀參考的內部情況報道。在我們報社,記者除寫公開報道,還有寫內參的任務。內參有時能起到比公開報道更好的效果,但寫內參有一定風險,因為內參往往反映工作中的缺點和問題,容易得罪領導。

我離婚,也和我寫內參有關。老公是我大學同學,畢業後,他和另一個同學開公司去了。做業務,自然要方方面面打點關係。他說,人都被我得罪光了,他還怎麼做事?

我們和平分手。窮人,連財產糾紛都沒有。他現在還單著,但有了個漂亮的女友。他經常被她纏到煩,打電話向我傾訴。我接了一次,後來就把他的電話給屏了。他真的當我是鐵鑄的。

這個時代,被稱為是個拼爹的時代,在我私心裡,我對官二代、富二代都沒好感。

到濱江的第一天,我就看了場好戲。陸滌飛,也是一位官二代。論背景,與康劍可謂旗鼓相當。陸滌飛稍微長几歲,心計、城府明顯比康劍勝一籌,雖然康劍化解危機的水平很高明。

我當時第一個念頭是佩服叢仲山,他這個市委書記不好當,如何在兩位官少爺之間權衡左右,把一碗水端平?

後來,我才明白叢仲山是只老狐狸,他根本不屑端那碗水,就坐山觀虎鬥。

最最令我訝異的是康劍的新婚妻子——-這個叫白雁的女子。陸滌飛明顯想以她作矛,來戳康劍的盾。她是作了矛,戳的卻是康劍和陸滌飛兩支盾。她並不愛康劍,為什麼要嫁他?

一團和氣下,潛流,暗礁。

當時認為這種官二代鬥法的戲碼沒什麼新意,見多了。

我花了幾天時間,採訪了陸滌飛和康劍分管的行業與轄區。這兩人,拼的不全是爹,各自都有三拳兩腳。我再看他們時,不再戴有色的眼鏡。

離開濱江那天,與他們道別。我突然非常感慨,如果有一天,他們兵戎相見,勢必有一人要受傷。勝利的那個人,會真的開心嗎?珍惜對手,遠比一場勝利的戰爭重要。我很擔心他們走偏了。

回來後,我寫了《雙劍和璧或劍起偏峰》這篇內參,內容就是關於官場中的權術之爭。看似贏的是一個位置,有可能毀掉兩個人。

後來,又是出差,又是採訪,忙忙碌碌。

有天,《焦點訪談》的同行給我打電話,說濱江發生了民工被砍事件。我立即停下手裡的工作,飛去濱江。

我的預感變成了現實。

因民工被砍事件,康劍受到了牽連。康劍真是流年不利,短短几月,離了婚,現在又被雙軌。令人大戴眼鏡,在這四面楚歌時,不離不棄的人竟然是白雁。

我猜不到他們之間的故事,但我相信一定有個故事,故事還很起伏、曲折,催人淚下。

陸滌飛順利坐上城建市長的位置,我在他臉上看到了失落。不知為何,我覺得陸滌飛表面玩世不恭,內心裡還留有一塊凈土。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用這句話來形容康劍幾天的雙軌生涯非常恰當。他因禍得福,不但平安著陸,還多了輪光環。據說功臣是白雁和陸滌飛。

我給陸滌飛打電話,他委婉地拒絕了我的採訪。我去看白雁。聰慧的女子,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堵住了我的口。我突地明白,女人從來就不是弱者,她完全有能力保護心愛的男人。

又是掌聲雷動,康劍微笑頷首,就職演說結束,說一個小時就一個小時,行雲流水,妙語如珠。

我和他約好,一會接受我的獨家專訪。

出來時,我看到白雁坐在最後面,臉上掛著恬靜的笑意。

陸滌飛看到了我,他皺了皺眉頭,不自然地把臉偏向一邊。我想笑,他習慣由他發起遊戲,一旦角色反過來,他原來這般的彆扭。

其實,那只是個玩笑,但我也講了一半真話。一個稱職的政府官員,除了要嚴謹自律,也很需要一位好妻子的支持、管束。這個世界的誘惑太多太多。

我對康劍的採訪約在酒店的咖啡座。

白雁仔細地替康劍整理了下衣衫,還悄悄塗了點粉底,這樣拍出來的照片,人物才有神采。

她朝我微笑點頭,去了商務區,邊逛邊等著康劍。

從我這個位置,看她很清楚。她純粹就是逛,店員推薦了一條絲巾還有一件風衣,她擺擺手,臉上沒有露出一絲喜歡的神色。站在我的角度,店員很有眼光。她之所以不露聲色,實際上是不給任何人任何機會。也許可以講她矯情,但我讚賞這種矯情。

陸滌飛進去了,陪著她。似乎陸滌飛說了句笑話,她捂著嘴笑了。他們就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要了兩杯茶,悠閑地對聊。她邊說邊比劃,秀眸如星,大概在講孩子。陸滌飛撇撇嘴,做出不屑的樣子。

聽說陸滌飛的前妻也已回國,為了孩子可以經常見到父親。

採訪結束,康劍與我握手道別。出了咖啡室的門,腳步加快。從沙發上拉起白雁,手臂搭在腰間,忙不迭地刻上「康劍」的記號。在康劍面前,白雁立馬就成了一小女人,說什麼都先看康劍,彷彿要得到他的思准,她才能說話。

康劍攬著白雁走了,說孩子太小,不放心。

陸滌飛在門口目送他們,許久都沒動彈。

我走到他身邊,他側目過來,擰擰眉,「採訪順利么?」

「你好像很喜歡她。」也許這有點八卦,或者講我敏感,但我真的有這樣的直覺。

「不可以么?」他又換上了玩世不恭的口吻,半真半假。

「可以呀,我不僅喜歡她,還敬佩她。」

「你敬佩她?」他做出驚訝的神情。「那你是不是要向她學習?」

我聳聳肩,「如果我有機會做官太太,有可能呀!」

陸滌飛摸摸鼻子,轉過身來瞅著我,「不會真的在暗戀我?」

我很認真地回道:「都講到這份上,算明戀。」

「我告訴你,我可是個花心男人。」陸滌飛看上去有點著急了。

「所以你才需要管束,不然你的大好前程就要毀在你的花心上。」

「你……」陸滌飛漲紅了臉。

我憋不住哈哈大笑。做官太太,我還沒這樣的勇氣,何況還要做一個幾歲孩子的後媽,更需要過人的膽量。但是,一旦遇到真愛,人都是有無限的潛能。我承認我對陸滌飛有一點好感。他和康劍改變了我對官二代的世俗看法。是的,他們的起步比別人順利,但他們並沒有依著大樹納涼,他們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己開闢了新的天地。他們也委屈過、無力過,但他們在成長中,學會謙和、包容,豁達,職位不是他們追求的全部,他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

「陸市長,如果不太忙,開車帶我游下濱江城吧!」

他捏著下巴,目光捉摸不定,「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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