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毯的那一端 第八節

六月的夜晚,待在屋子裡嫌悶,走在外面稍涼。平房老舊了,沒有裝空調,白雁把紗窗開了換空氣,順便讓外面的涼風也吹點進來。

她洗好澡出來,喊康劍也進去洗澡。連喊幾聲,都沒人應,探頭一看,康劍一個人站在院子里,對著商家的廚房發獃。

商明星帶了未婚夫回來,商媽怕女婿肚子餓,深更半夜的在廚房裡給女婿做宵夜,商爸佝著個腰在一邊打下手,又是和面,又是切蔥,兩個人忙得滿頭的汗,卻不亦樂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掃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劍。

康劍轉過身,一把抱住白雁,頭埋在白雁的脖頸間,不舍地撫著白雁如水般光滑的髮絲,在心裏面對自己說,不讓白雁知道親生父親是誰,這個決定是對的。

他不去評論商父的人品,自己的父親與之相比,又好到哪裡去?

這樣的父親,不過是一顆精子的提供者,沒有人倫,沒有親情,不知道最好。

作為子女,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只有走好自己的路,讓自己成為自己孩子的驕傲和自豪,成為妻子的依靠和信賴,才是最真的。

只是好心疼白雁,母親不愛,父親不詳,明天又是同父異母的哥哥,所以,就讓往事隨風而去。

逝者已逝,明天對這個世界最後一絲美好的記憶是白雁,讓白雁在孤單的歲月里感到最溫暖的人是明天。命運把他們已經分開,沒有必要再去澄清過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駁傳統。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劍猜測商媽可能是知道一點的。

那天商媽給他拿蛋餃時,哭著對他說,沒想到白雁會變成這樣,挺對不住她的,其實,她……這句話,她沒有說完,就哽咽著進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與明天的相似之處,所以才狠下心來不準明天與白雁來往?這是她說不出口的委屈。如果是這樣,康劍敬佩這個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氣,她沒想去找尋答案,嚴格地管束著自己的老公,讓子女避過風雨,能健康地成長,能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嗎?

以前,她不找尋答案,以後,這個答案,她更不會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讓他一個人來守著。

康劍對著白雁的耳朵嘆了口氣,溫熱的氣息弄得白雁直痒痒,「滿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嬌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開心嗎?」他越發抱得緊了,拉著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牆角一隻蟋蟀歡騰地叫個不停,夜來香的香氣從隔壁的院子飄飄蕩蕩地襲來。

「幹什麼,要我發表開心感言?好吧,為了撫慰你的虛榮心。康縣長,未來的康市長,才貌雙全,人格完美,體貼、浪漫、多金,能夠嫁給他,是白雁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滿意了嗎?」她俏皮地笑著,頭歪過去看他。

「說得好假。」康劍彈了下她的額頭,「你只要說一句,嫁給我,我沒讓你失望就好。」

「康劍,我不失望。」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說道:「要沒有你在我身邊,真的不知道怎樣面對接二連三發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好像,在我二十五歲前,所有的意外全湊齊了。」

「你媽媽的病……」康劍心事重重地看著她,「你一定要堅強點。」

白雁苦笑,「康劍,說實話,我現在對我媽媽只是盡兒女的責任,感情上很生疏。這麼多年,從我記事起,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都沒有一年。她記不得我的生日,記不得逢年過節給我買新衣服,記不得開學要給我學費,記不得學校還有家長會這樣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親是誰,她與他之間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聲。我說這些,不是埋怨,只是有點唏噓,現在她有點像個媽媽樣,要疼我,要為我著想,可是,時日已無多。」

「所以我們要吸取這樣的教訓,能夠相愛時,就要好好地相愛,別在日後悔。」

「我沒好好愛你嗎?」白雁騰地從他懷中坐起,「你看你髒兮兮的,我還給你抱,這不就是愛?」

「是,老婆,你這又是一次犧牲。」康劍大笑,起身,牽著白雁走進屋中。

隔天,是個陰天。白雁和康劍吃了早飯一同出門,康劍去上班,白雁去陪護白慕梅。剛打開院門,商媽手裡端著個盤站在外面,盤子里是腌得黃嫩的雪裡紅。

「這是我自己腌的,很乾凈,切細了炒肉絲很香的。」商媽笑吟吟地把盤子遞過來。

「謝謝!我們今天不開伙。」白雁婉言謝絕,她不記仇,但對商媽就是沒好感。

商媽有點難堪,臉滾燙。

康劍微笑地沖她點點頭,「天氣熱,我們最近都不在家吃飯,以後如果想吃,會和你說的。都是鄰居么,不會見外。」

「那好,想吃說一聲呀,我家腌了許多。哦,康縣長,明星的事,讓你多費心了。」

「談不上。」康劍牽著白雁的手,從她身邊走過。路邊,老商拘謹地站著,討好地對兩人露出一臉的笑。

康劍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里側。他覺得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適了,也許該考慮把白雁送回濱江去。

白慕梅沒能撐滿兩個月,她在一個月零十天後,閉上了她風情萬種的麗眸。腫瘤已經擴散到全身,到了後來,止痛片也不能壓住從骨子裡往外蔓延的疼痛。白雁給她打杜冷丁,只能緩一會,然後又是疼得她滿床打滾,牙齒把嘴唇都咬爛了。她哀求醫生給她實施安樂死,醫生不肯。

她不知從哪偷偷弄來了安眠藥,吃了大半瓶,再也沒醒過來。死之前,她洗了澡,換了新衣,頭髮盤成髮髻,描眉、塗粉、畫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猶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後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讓康劍找了民政局的領導,請公墓處的人把風景最好的一處墓地給了白慕梅。

「她最愛臭美,什麼都講究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白雁一身孝服,紅著眼對康劍說。

白慕梅生前的戲服、頭飾,都和屍首一同火化了。下葬那天,劇團里的人、培訓中心的人都來了,老商站在最後,頭低著,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白雁把她的公寓托房屋中介公司轉賣,撫恤金,她捐給了培訓中心買戲服。白慕梅一生唱戲,人生也如戲,就讓她永遠留在舞台上吧!

七月中,整個中國熱得像一台熊熊燃燒的大火爐,濱江因為地處長江入海口,還算離火爐稍遠點。就這樣,你在街上轉一圈,也是熱得面如蕃茄、汗流頰背。通常這個時候,除非迫不得已,沒人愛在外面晃悠著,何況還是正午時分。

白雁站在商場門口,看著外面縱情熾烤的太陽,真是沒勇氣往外伸腿,心裏面忍不住對柳晶腹緋了幾句。

你說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個季節,春、秋、冬,九個月,挑哪天結婚不好,偏偏柳晶要在這三伏天做新娘子,害得她無奈地在毒日下到處選結婚禮物。康領導還很嚴肅認真地對她說,這禮物一定要鄭重而有意義,柳晶是你的同學、同事兼好友,簡單是我的助手和朋友,你看看這麼多層關係在裡面,怎麼能隨便。

白雁想起自己結婚時,柳晶和同事們送的那一盒色彩豐富的安全套,心裏面盤算著也要反擊一回,康領導這一說,她很是不甘,「領導,我不太能領會你的深意,這禮物,你自個兒買去。」

她都改口叫「康劍」很久了,「領導」這個詞一般是在她調侃、挪揄或者生氣時,才會冒出來一下。

康劍嘴角微微勾起,天氣熱,他在屋子裡只穿了一件背心,下面一條寬鬆的沙灘褲,不算是肌肉男,但看上去還是很養眼的。在文山會海的熏陶中,康領導的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錯。

「我老婆向來和我心有靈犀,怎麼會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光一向好,能挑中我這麼好的老公,挑禮物就更不要說了。」

「哪裡是我挑的,明明是你耍陰謀誘惑我上鉤的。」白雁斜睨著他,嘀咕道。

「願者才上鉤,你要是對我沒這心,我釣得到你嗎?」康領導笑得樂不可支。

白雁惱了,使勁推了一他的胸,「你還很有成就感呢!」

「確實有點,不過,老婆,」康領導仍然笑著,臉上卻露出一絲無奈,手緩緩地穿過白雁寬鬆的睡裙,摸上溫軟的小腹,「我這麼努力,怎麼會落後於簡單呢?」

其實,柳晶和簡單也不想在大熱天里結婚,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已呀!

在簡單與柳晶分隔兩地的戀愛中,周日,不是簡單回濱江,就是柳晶來雲縣。兩人是正式定下戀愛關係才分隔兩地的,平時就煲電話粥訴情,這一見了面,還不是天雷勾動地火,乾柴碰上烈火,抓緊了時間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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