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毯的那一端 第六節

白慕梅已經恢複正常,從裡面出來,招呼他在酒櫃前的沙發上坐下。

「你們……剛剛在談什麼?」康劍打量著她。

白慕梅淡淡地眨了下眼,坐在吧椅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對著康劍示意了下,康劍搖手。

「不要擔心,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她今天有問這個話題,被我給擋回去了,估計以後她不會再問。」

康劍吁了口氣,放下心來。

「小雁其實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但是以前,她過得太苦,能算得上是美好的回憶太少,就讓她把那些好好的留在心底,不要毀了。這些由我替她消化了,我不要她再受一點傷害。請你一定要嚴守住這個秘密。」他懇切地對白慕梅說。

「你為她真是用心良苦。放心,除了你,這世上沒有別人知道這事。她哪有多苦,以前有明天,以後有你,她會過得比我幸福。」

「謝謝你!」康劍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她彎了彎腰。

白慕梅擺擺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雁買了西瓜回來,切了一半,她和康劍坐在客廳分了吃。白慕梅仍捧著個酒杯沒過來。

大部分時間,白雁和康劍談話的音量很低,白慕梅聽不清楚,但她感到白雁說話時,眼神不住地瞟瞟她,估計是與她的病情有關。

白慕梅無所謂地甩甩俏麗的短髮,淺抿著帶點苦澀的紅酒。不知道病到最後,會不會失去味蕾。品嘗不到美酒的芬芳,這到是個很大的遺憾。

白雁和康劍吃完瓜,兩人便起身告辭。

「媽,我明早過來看你。」白雁說道,挽住康劍的胳膊。

白慕梅慵懶地閉了閉眼,「有事就不要過來,我明天想去郊外的果園看人家摘桃,順便拍幾張照片。」

白慕梅拍過一部戲曲電影,有一個外景就是在果園。果農們把她當形象代言人似的,果樹開花時,摘果時,都會邀請她過去。她唯一捨得把白皙的肌膚暴露在艷陽下,也就是去果園了。

白雁不理她的假客氣,瞧她坐在吧台前沒動彈,淡淡的酒吧燈柔柔地落在兩肩,面容被酒杯擋著,看上去讓人想到午夜寂寞吟唱的歌女,心裏面一抽,「媽,明天見!」

她有點想留下來陪白慕梅,但一想到白慕梅那張超大的床上,不知多少個男人在上面翻雲覆雨,她就覺得多一刻也不能待。

人心裏面總有幾道坎是過不去的。

「外面有點涼,把這個披上。」康劍把剛才來時帶過來的外衣給她披上,「這樓梯陡,下去時別著急。」

白慕梅聽著康劍對白雁的柔聲叮嚀,笑了笑。

一室寂靜,杯中的酒已見底,快十點了,再不上床睡,她這個年紀早晨起來時就會有黑眼袋。以前,她把這些都當法令式似的記得牢牢的。

此刻,她不太想睡。不久的將來,她有的是時間常眠。

白慕梅起身走向陽台,在躺椅上坐下,兩腿交疊。天空中烏雲很重,月亮在雲層里穿梭,偶爾撒下幾縷月光,大部分時間,天地間都是漆黑一團。

白慕梅是個愛熱鬧的人,不習慣獨處,她的生命里,男人來來往往,俊的、酷的,不乏傑出之才。在這一刻,她卻想不起他們的面容了,她轉過來、翻過去,滿腦子都是康劍手搭在白雁的腰間、並肩下樓的身影。

她真的很羨慕,羨慕得都有點想哭。

一個女人,哪怕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心裏面向住的還是平淡夫妻白首能到老。

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但若你被一個男人珍愛著,即使你人老珠黃、風燭殘年,在他眼中,你仍是他最心動的女人,又何懼什麼似水流年呢?

白慕梅很清楚男人們喜歡的是她的美貌、她的風情,一旦這些隨歲月褪去,在他們的眼裡,她就和個路人差不多。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想守住青春,不惜金錢地讓容顏留駐,像交際花似的在男人們驚艷的目光下尋找自信。

這其實是一種恐慌。

白慕梅記得自己剛學戲時,自己不是這樣的。站在舞台上,她的扮相甜美、嗓音圓潤,一亮相,一開嗓,便是滿堂喝彩。

十九歲那年,劇團排演《天仙配》,她在劇中扮演七仙女。當她身著粉色紗裙,從升降梯中緩緩落到舞台上,在山川、樹木間輕盈起舞,劇場里靜得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突然,不知誰先拍了下掌,然後掌聲雷動,足足持續了十分鐘左右,當劇終時,她謝了三次幕,觀眾才起身離開。

化妝間里堆滿了果籃和鮮花。團長領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英俊男人走進來,向她介紹,這是新來的康縣長。

康縣長握著她的手,說她的演出已經超越了前輩,有屬於她的個人特色。她滿臉酡紅,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像蒸在雲霧之中,只記得康縣長的聲音很好聽、手掌很溫暖。

白慕梅在躺椅上換了個坐姿,幽幽嘆了口氣。

她與康雲林的糾結也就是從那一晚開始的,這是她第一次戀愛,很傻很天真。

只要她演出,康雲林每場不落,然後是請吃飯、送鮮花,再接著是送飾品、送衣服。一開始是一大群人,最後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白慕梅把自己的處子之身交給康雲林時,一點都不後悔。但是事後,康雲林告訴她他已經結婚,並有了一個兒子時,她流下了眼淚。

康雲林把她抱在懷裡,說他愛她太深,深到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一定要想辦法回省城和妻子早日離婚,再與她結婚。

有了這話,白慕梅也就不再難受,心甘情願地與康雲林偷偷來往著。有時暢想暢想燦爛的明天,整天臉上都掛著笑意。

兩人熱戀的秋天,她去鄰縣演出,第三天,她剛回到招待所,康雲林突然從樓梯口跑過來抱住她,兩個人瘋狂地熱吻,推開門,就往床上倒去。

康雲林說實在受不了這相思煎熬,看不見她,他都快瘋了,忍不住就趕過來了。她欣喜若狂,心裏面又是虛榮又是感動,真是極盡溫柔,與他整夜纏綿。

凌晨三點,她悄悄地打開門。劇團里其他人都在熟睡,她送康雲林下樓回雲縣,秘書怕被別人看到,車停在街對面。

白慕梅戀戀不捨地與康雲林分別,回到房間。劇團里負責道具、拍拍劇照的老商一臉詭笑地坐在她的床邊。

白慕梅是團里的台柱子,所有的人都把她當公主似的捧著。老商這些搞雜務的,她平時正眼都不會瞟一下。

「你幹什麼?」她臉一板,瞪著老商。

老商拍拍床,「過來陪我。」

「你腦袋毛病啦,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叫吧!」老商閑閑地晃著兩腿,從身後拿出相機對著她示意了下,「把大家叫過來,我們一塊去照相館,看看剛剛有誰從你房間里出去的。」

白慕梅臉「刷」的一下白了,惶恐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要幹嗎?」

「你說呢?」老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了下她的臉腮,「你和他什麼樣,待我也什麼樣。不然,我就把這底片交出去,看看你的康縣長還怎麼在人前裝得一本正經。告訴你,我注意你們很久了,只不過今天才給我拍到他的尊容。白慕梅,他有妻有子,你們這樣在一起算通姦,捅出去,你演不成戲,他當不成官,姦夫淫婦,一塊坐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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