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夜星星很少 第三節

「白雁,你……知道康劍出事了嗎?」

新出爐的市長屁股還沒碰著那把交椅,就被雙規了,這個消息如一股狂風,迅速刮遍了濱江的東西南北。冷鋒坐診時,聽到外面兩個病人興奮地在談論著。他一聽到康劍兩個字,耳朵立馬豎了起來,他第一個就想到白雁承受得住嗎?

「嗯。」白雁輕輕點頭。

冷鋒深深地注視著她,為她的恬淡感到驚愕,「你現在怎麼辦?」

「準備給他送牢飯呀,如果他真的犯罪。」白雁俏皮地擰擰眉頭。

「白雁,」冷鋒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是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受賄的,你不值得那樣做。」

「對呀,他是個混蛋,懲罰他是應該的。」

「白雁,我在和你說正事。」冷鋒都被她半真半假的態度弄得啼笑皆非。

白雁收起玩笑,抬起頭,正色道:「冷鋒,我知道你想要對我說什麼,我也從來沒說過他是個完美的男人,某些方面,他確實讓人討厭、憎惡,但那些是過去了。我要的是他的現在和將來。」

「他還有將來嗎?如果犯罪屬實,他最好的歲月就要在鐵窗中度過。等他出來,他都四十靠五十,一個糟老頭子罷了。」冷鋒沒好氣地想,白雁是不是有點傻!

「犯罪也有可能不屬實。」白雁樂觀地說道。

冷鋒斜睨著她,「你呀……」他摸摸她的頭,還是太年輕、太天真,省紀委和檢察院來這一番大動作,還能來假的?

她對康劍的痴心,如同他對她。明知道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卻忍不住仍把她時時掛在心上,聽到她哪裡不好,就會心疼。她也知道康劍犯錯是為誰,但現在對她的心不偏不移。他們倆是一對傻子。

冷鋒心中一酸,瞅到她在努力吞咽著乾乾的麵包,柔聲說:「別吃了,我帶你去醫院對面新開的吉野家吃點熱的。」

白雁搖手,「不,下午還有手術,我要上班。」

「你現在能靜下心來上班?」

「有什麼不能?」白雁把手中的麵包屑拍去,海飲了一大口水,「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小到大,意外這個詞對我來說,早已習以為常。越是在意外的時候,越是要保持鎮靜,然後這一頁就翻過去了。」

「但願你是真的這麼樂觀。」冷鋒輕嘆。

「悲觀能挽回一切嗎?」白雁反問,眸光清澈、有神。

傍晚下班,白雁接到簡單電話,康雲林和李心霞入住在她與康劍辦婚禮的那家酒店。

「我陪你過去。」柳晶主動要求,她見識過白雁那位癱瘓的前婆婆,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幹嗎,你以為他們能把我怎樣?」白雁穿大衣時,白了她一眼。

「人家是關心你。雁,如果你心裏面難受,哭出來沒人笑的。你不要在意醫院裡那些人的眼神。」

「我沒什麼難受的,康劍現在又沒正式批捕,就是接受調查,例行公事而已。」白雁無所謂地聳聳肩,「他們家是官宦人家,特重面子,這種事就是滿城風雨了,他們也會自以為是地認為只落在了他們家的屋檐上,所以你別給我添亂。」

柳晶沒說話,心裏面卻肯定了,白雁對康領導是真用心,處處替他考慮周到,在他落難之時,沉著面對這一切,如果不是有愛,誰能做到這一點?

白雁走在路上,北風迎面吹過來,她打了個冷戰,仰起頭,看到暗夜裡,飄飄蕩蕩著幾朵雪花。天又下雪了。

今夜,康領導在那裡,該有多冷啊!她眼眶一紅,拚命地眨了幾下,才忍住,迎著風雪往前走去。

公交車在酒店旁邊停下,她冒著雪走過去。隔著玻璃門,金碧輝煌的酒店中,男子西領畢挺,女子衣裙飄飄,與外面有如兩個季節。

門童替她拉開了門,她找到電梯,直上十樓。出了電梯,剛轉了個彎,就聽到有個房間里有哭聲傳出來。她踩著鬆軟的地毯,倚向牆,大口大口呼吸了幾下,感覺自然些了,才抬手敲門。

「是你……」康雲林一看到白雁,本能地把目光避開,瑟縮地退後一步,他想起了在雲縣的那一晚,那是他從未對任何人啟口的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令他窒息得喘不過氣來。每一想起,他心中就是一絞,如同心臟病複發一般,臉青氣粗,渾身抽搐。

白雁雖然和白慕梅不太像,但也有幾許神似。看著她,就好像那個惡夢般的夜晚重現在眼前。

他懷揣著對愛情的神聖,到達雲縣。白慕梅晚上有演出,他沒有驚動她,想給她一個驚喜。上一次兩人在濱江幽會時,歡愛過後,他說要去雲縣看她,白慕梅說大門永遠為他打開,給他的備用鑰匙就放在門口一盆纏頭藤下。

他真的在纏頭藤下找著了鑰匙,開門進去,參觀了下,然後就坐在陽台上,開了瓶紅酒對著夜空獨飲。

他沒有開燈。

午夜時分,他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之時,突然聽到門響,他抬起頭,沒等他站起身,就看到一對男女像膠著似的從外面跌跌撞撞進來,兩個人狂熱地吻著,手急亂地撕拉著對方的衣服,女人嬌笑地戰慄,男人粗重地急喘。康雲林目瞪口呆,他們都沒進房間,就在他面前,就在客廳,上演了一出活春宮。

雲收雨散,他看到白慕梅長發散亂在白皙的肩上,眼神迷離,像一條蜷縮、慵懶的蛇。這樣的表情,他不止一次在他的懷中見過,心口一股腥甜,他拚命咬住唇。

男人走後,他緩緩走向白慕梅。白慕梅一愣,倒不驚慌,笑嘻嘻地問他什麼時候來的。

他閉了閉眼,說他會把今晚看到的事忘掉,因為她單身女子,難免有生理需要。但是在他們婚後,她要嚴守婦德。這時候,愛情的火苗還在康雲林的心中沒有熄滅。

「婚後?」白慕梅很驚訝。

「對,我現在退居二線了,沒什麼可擔心的。我要和你結婚。」

白慕梅繫緊睡袍的帶子,笑得花枝亂顫,她摸了摸康雲林泛出老人斑的臉,「雲林,你怎麼越老越幼稚了?」

他震驚地看著她。

「我又不是聖母,又不是社會福利院,愛收留孤老頭子。你有老婆、有兒子,憑什麼我來給你養老?」

「你不愛我了?」

「愛是上層建築,必須要有良好的物質基礎。現在,你拿什麼來愛我呢?如果你有健壯的身體,我可以專註於你帶給我的身體愉悅;如果你有權力,我能享受做官太太的虛榮。你現在什麼都不是,我為什麼要愛你?」白慕梅臉色一冷,背過身去。

康雲林氣得發抖,「二十四年前,你不是這樣說的。」

「如果你還是二十四年前的康雲林,那麼我會愛你。你是嗎?」白慕梅轉過臉,嫌惡地看了看他,「我認識一家賓館的老闆,我給他打電話,幫你訂個房間,你早點走吧!」她從他身邊經過,把他喝過的紅酒和酒杯扔進了垃圾筒中,擰著眉去開窗,嘟噥了一句,「臭死了。」

康雲林心裏面某個神聖的東西轟然倒塌,那口腥甜到底沒壓制,「哇」的一聲噴了出來。

他一個多月,如同沒有行為能力的孩子,恍恍惚惚地過著,始終不願去面對這一切。他知道一旦面對,他將會看到自己是多麼的可憐、可憎。他自以為深愛的女人其實是一個薄情無恥的女子,而坐在輪椅上每天早晨準時來到他床邊問「老康,昨晚睡得好嗎?」的那個女子,才是真正關心他的人。

他有什麼臉來面對李心霞的那雙眼睛?這一輩子,算是白活了。

他羞愧得躲在被子中痛哭流淚,不吃不喝,巴不得就這樣死了算了。直到接到康劍出事的電話,他這才振作了起來。夫妻倆緊握著手,坐下來,商量解決的辦法。現在一切都不要多去想了,兒子才是最重要的。他先是給北京的舅舅們打電話,然後康雲林把以前的人脈發揮出來,到處打聽,到處托關係。

這個時候,康雲林算是體會到人走茶涼的道理。那些老關係要麼不接電話,要麼支支吾吾說沒辦法、幫不上忙。有一個和他很不錯的朋友說,康書記,這事是省裡面的頭直接關注的案子,要求嚴辦,我們是愛莫能助。

夫妻倆心裏面一寒,一下就猜到根子是出在城建市長人選上,慌不迭地來濱江,只能等待北京舅舅們能不能找到最高檢察院的人幫忙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