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夜星星很少 第一節

意外來得很快。

公試結束,康劍先去省委組織部報到,然後和組織部領導一起到濱江市政府,由領導宣布任命書後,正式接任城建市長。

早晨,濱江市政府的會議室里坐滿了副處級以上幹部,四套班子的人坐在兩旁,中間留了兩個位子,顯然那是給新市長和省組織部領導留的。

眼看就到九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門,結果等到九點半,還不見組織部領導和康劍的影子。不會是堵車吧,政府辦主任嘀咕了一句,撥了組織部的電話,組織部的人說,請再等一下,兩個人已經出發了一會,應該馬上就到。

大家一直等到九點五十分,組織部突然來了電話說,今天的任命改期了,但沒說具體原因。叢仲山揮手讓大家散去,扭頭和坐在不遠處的陸滌飛對視了一眼,陸滌飛挑眉,默契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出了會議室,魚貫般往外走去。下台階時,看到康劍和組織部的領導坐的車停在院子里,另外還有兩輛黑色的吉普車,車邊站著上次來省紀委專案組的組長嚴厲。

眾人傻住了。

叢仲山上前,與嚴厲握了握手,不解的問:「這是?」

嚴厲嘆了口氣,「叢書記,上次的工作我們沒有調查得徹底,檢舉信太多,省委讓我們重新調查。」

「那康劍同志這是?」叢仲山看向康劍,康劍非常的平靜。

「華興集團老總交待了些事,和康劍同志有一點牽連,我們找他核實一下,所以讓組織部的同志特事特辦,任命暫時擱一會。」

「哦!」叢仲山恍然地點了點頭,「沒關係,嚴組長的事為重。」

「以後再向叢書記詳細彙報。」嚴厲向叢仲山頷首,走向康劍,「我們走吧!」

康劍問,「我打個電話,可以嗎?」他知道,這一上車,就將是與白雁長長的分離,他想再聽聽白雁的聲音。

嚴厲拍拍他的肩,「劍劍,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康劍閉了閉眼,轉過頭,碰上陸滌飛的視線,他回以一笑,轉身上車。

兩輛吉普車,一前一後出了市政府大院。

車裡一共有五人。司機、嚴厲坐在前排,後排,康劍被兩個面色冷峻的男子夾在中間。可能是怕他做出什麼傻事,兩個男子四隻眼睛一路上一直咄咄地鎖牢康劍。

康劍出人意料的平靜,他好像把這次當成一次普通的出差,閑閑地觀賞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來打發沉悶而又漫長的旅途。

剛剛他看到路邊立著的路牌上寫著「余州」兩個字,他知道車已經出了濱江境界。如果是當地紀委辦案,雙規的地點就放在本地。如果是檢察院插手,那麼一般會異地雙規,為的是避免本地人情網影響到辦案人員的工作。而檢察院出面,等於是證據確鑿,很快就會批捕。

康劍眨了一下眼,把身子往後挪了挪,兩手平放在膝蓋上。

現在,他離白雁越來越遠了。

偶爾,他心裏面會偷偷地想,要是知道華興要惹禍,他會不會再去打擾白雁呢?這個問題已經不成立了,他和白雁有過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實。這十多天的生活,可以說他是從小到大過得最幸福最快樂的。想起來真是可笑,當初遇見白雁時,他以為他會成為操縱她命運的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沒想到,事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他感謝這記耳光,讓他看到了自己的醜陋,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只是,真的感到很對不住白雁。

他之所以坐在這車上,從雲端落到谷底,卻是因為另一個女人。再回憶起,當時他真的是太急了,迫切地想與伊桐桐斷絕關係。他清楚她的弱點在哪,他想一下子斬盡,才找上華興幫忙。

他以為華興是安全的、講義氣的,這幾年,他幫過華興太多的忙,給予過華興集團很大的優惠。華興有次喝醉,口齒不清地對他說:康助,你這麼廉潔給誰看?市裡面比你官大的,比你官小的,都向我伸手。過年過節,我送過去的紅包沒人退還過,你咋就這麼不懂世故呢?他聽了一笑,說我現在沒成家,一人喝飽,全家不餓,不差錢用,如果以後有什麼救急的,我會找你。華興把頭點得像小雞搗米。

康劍緩緩閉上了眼,落到現在這地步,不談後悔,也不埋怨華興。華興年紀大了,養尊處優,早沒了年少時的銳氣,這一抓,不可能撐得住的。如果他猜測不錯,審訊華興時,必然是直接向華興詢問他與華興之間的事,不然,怎麼會是他一個人被雙規?其他的事,別人一定沒讓華興講。

所以說,這是一個挖好的陷阱,上面鋪滿落葉、泥屑,就等著他走過來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華興讓員工砍了農民工,就是那股東風。

他繞過一次又一次,這次終於掉進了陷阱。官場如戰場,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沒什麼好嘆息的,認命!

但不是不心戚戚的。不為別的,他怎麼受到報應,是他不檢點的後果,他應該承受。為什麼要讓白雁為他受累?

康劍深呼吸,心因愧疚、自責、憐惜揪成了一團,同時,又感到溫暖。

此時,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事業,但他的心裏面有白雁陪著,他的人生不全是灰暗。

車子顛簸了一下,康劍睜開眼,看到車從高速上下來了,駛進一條縣級公路,又開了一會,進了一所農業廳設立的農村幹部培訓學校內。

寒冬臘月,校園內空蕩蕩,樹木都凍得白森森。舉目望去,在一個像食堂樣子的建築物前,有兩三個人立著,向這邊探頭探腦,卻不敢走近來。

「康助,往這邊走。」一個男子抓住康劍的胳膊,指著一個三層小樓說道。

康劍抬眼看去,三樓的每個窗戶都裝著鐵柵欄,嚴嚴實實地擋著外面的光線。他被送到了三樓的一個房間,裡面除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其他空空如也。

這就是傳聞中的雙規審訊室,也是不掛牌的牢房。

康劍很平靜地掃視了下四周,走到窗邊,向外看了看。

嚴厲揮手讓其他人先出去,他走向康劍,拍了拍他的肩,「劍劍,別怪嚴叔叔,這次是省委督辦這案子,我無能為力,只有爭取參與,讓你盡量少受點苦,但具體負責的是余州檢查院的同志。」

康劍回過頭,笑了笑,「沒關係,嚴叔叔,你按規矩來辦。上次,謝謝你了。」

嚴厲嘆了口氣,「唉,劍劍,我給你父親做秘書時,瞧你挺穩重的,怎麼會和華興那種商人扯一塊呢!」

「人無完人。」康劍聳了下肩。

嚴厲剛工作時,分在雲縣宣傳部。康雲林到雲縣做縣長,便把他要過來做秘書。回省城後,他也把嚴厲帶過來繼續做秘書。後來,康雲林做了政法書記,他便讓嚴厲去了紀委工作。嚴厲為人正直、做事踏實,在官場上並不吃得開,要不是康雲林護著,他至今可能就是一個小科員。現在,他好歹也是個處級領導了,專門負責調查官員的貪污受賄。

康雲林對於嚴厲,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家那檔子事,嚴厲可能是唯一知曉的外人。

「我已經讓人通知你父母,讓他們找你舅舅或者以前的一些老關係想想辦法。」

康劍淺笑搖頭,這事現在檢察院出面了,就證明他們手中握著了一些證據,拘留權只有二十四小時。過了二十四小時不出去,他有可能被正式批捕。二十四小時,一天一夜,舅舅們遠在北京,遠水救不了近火,康雲林現在退居二線,以前的老關係誰還買他的賬,還不早早避遠了,沒人願意和法律開玩笑。

「振作點。」嚴厲疲憊地低下眼帘,走了出去。

天漸漸黑了,沒有暖氣的屋子如同冰窖一般,康劍默默地坐在椅中。

門一開,一個男子端了碗飯走進來。沒有水,沒有菜,就一碗白飯。康劍接過,拿起筷子,優雅地吃著,好像身處某家酒店之中。

男子看著他,很訝異。一般被雙規的官員,要麼是歇斯底里地狂叫、想尋死,要麼是目光獃滯,一語不發。他第一次見到像康劍這樣沒事人似的犯人。

康劍沒敢多吃,怕一會渴得忍受不了,肚子不餓就行。他耳聞過這套流程,這些人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只會在精神上摧殘你的意志,最後,逼得你把什麼都交待了。

吃完飯,七點多鐘的樣子,有兩個男人進來了,高個的姓劉,矮個的姓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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