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熏進你的眼 第四節

康劍走了,車開得歪歪扭扭,尾燈跟著搖搖晃晃。

白雁等看不見了,用盡全部心力抑制的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康領導今晚表現很怪,像是一個臨終之人,在交待後事。每一句話都感人腹肺、真誠備至。如果沒有猜錯,他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或者是預感到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人在最危險的關頭,本能的反應是自救,可是他在那時,卻想著另一個人,這是為了什麼?

他的工資、存款和房子全部給了她,現在又給了她一張卡,白雁知道這張卡上的錢不會是什麼獎金,有可能是齷齪的、骯髒的。可是這齷齪、骯髒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幸福。

此時,她捏著那張卡,任淚肆意流淌,心中已一片澄凈。

白雁等情緒平緩了,才回屋。門半掩著,柳晶不在卧室,也不在客廳,桌上紙盒子敞開著,裡面空空如也。

「柳晶?」

「我在這裡。」洗手間傳來一聲悶哼,「雁,我也不知是凍著了還是吃了什麼,肚子突然好疼。」

有一種感覺,叫陌生。有一種感覺,叫久違。

淫雨霏霏,柳晶下了公車,剛把傘打開,隔著漫漫的雨簾,看到簡單站在醫院大門口,焦急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她本能地傘一低,遮住了整個身子。

柳晶與李澤昊訂婚早,這份感情毫無懸念,她沒有被男生追求過,更沒有男生為她站過門崗。李澤昊從省師大過來看她,總是先給她電話。她忙不迭地到醫學院為他借宿舍,咬牙省下一疊飯菜票,在他來的那天,早早地到車站等他。

柳晶的心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冰涼的雨絲也澆不去臉上的羞紅。她把傘稍稍抬了下,偷偷看過去。簡單來了不止一會兒,半個肩都被雨淋濕了,褲管也是如此。

他差不多每天都給柳晶打電話、發簡訊,想和她談一談。柳晶是真的沒那個談談的勇氣,只得做了只駝鳥,把頭埋在沙子里,躲一天,算一天。

簡單沒辦法子了,只能到醫院門口捉人。

柳晶並不自戀地認為簡單是來為自己站門崗,她知道簡單是個君子,莫名其妙地和她上了床,總得解釋一下,說點什麼。

說什麼?酒後亂性唄!

柳晶急得團團轉,瞧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眼看就要到上班時間了,要是遲到,這個月的全勤獎就泡湯了。女人,沒了愛情,再破財,不是虧大了嗎?

柳晶一咬牙,硬著頭皮往前走,與簡單隔了三步距離時,她假裝不期而遇地一抬眉,微笑,「簡秘書,你怎麼在這裡?」

簡單看著柳晶,突然張口結舌,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來之前,他不僅打好了腹稿,甚至還草擬了一份書稿。

簡單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沒做過驚世駭俗的事。誰會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玩一夜情,雖然一夜情未能得逞。人家玩一夜情,都挑陌生人,他偏偏挑了直接領導的前妻的朋友,兩人還一同做過伴郎、伴娘,太恐怖了。

不過,他太專註於恐怖,反而沒不再沉浸於失戀的痛苦之中。其實,他這幾天,就很少想起以前的女友,腦子裡整天盤算著怎樣和柳晶說這事呢!

柳晶見簡單久不答話,正中下懷,「我快到上班時間了,先走一步。」

「我有話要說。」沒等她逃脫,簡單成功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肌膚的碰撞,兩個人都情不自禁戰慄了下。

「簡秘書,如果你想說周六晚上那件事,我們是成人,都清楚那是個意外,別往心裡去,也別在腦子裡留下太多的畫面,然後,你工作,我上班,一切都沒變化。」柳晶像連珠炮似的,啪啪說了一串,抽臂。

「就這樣?」簡單心裏面無由地一惱。

「不然還能這樣?」柳晶就差向他求饒了,時間就是金錢呀,又過去幾分鐘了。

「我……」簡單張張嘴,把她往路邊拉了拉,免得擋著進來的車輛,「我認為不只如此。」

「簡秘書,我知道你想斥責我品德低下、作風隨意。其實,你不需要說,我自己已經深刻反省過了。對不起,簡秘書,都是我不好……嗚……」柳晶突地輕抽了一口冷氣,身子一僵。

簡單訝然地轉過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站著一個氣質斯文的男子,手裡提著個保溫瓶。

久違的保溫瓶。柳晶不由回憶起她和李澤昊甜蜜的時光,他比她擅長廚藝。冬天,心疼她值夜班辛苦,有時候,他就會煲點湯給她送來。她接過保溫瓶,兩個人坐在樓梯口,他看著她笑眯眯地喝著,突地,她鬼鬼地湊過臉,兩個人就吻到了一處。

今天,這保溫瓶又是送給誰?

柳晶身子一晃,像是站立不住,她不禁抓緊了簡單,往簡單懷中靠了靠。簡單從柳晶的表現中,一下子就猜測出對面的男人是誰。想起柳晶曾陪他喝酒消愁,他忙義氣地把手臂張得更大,環住了柳晶的腰,虎視著李澤昊。

生活有時候很戲劇,有時候很狗血,但這就是事實。李澤昊苦澀地一笑,嘆道。

人,最怕比較,也怕時光。有了比較,才知道自己原先曾經有多幸福過。有了時光的打磨,才讓他清晰地看穿一個人的真實本質。

十四年,柳晶對他的愛能一如往昔,而且是越來越濃,老公長,老公短,叫得他感覺自己像是世上最帥最優秀的男人。

他與伊桐桐不過才四個月,兩個人之間卻已變得如路人一般陌生,有時連眼神交會都沒有。他們並沒有正式分手,可是兩人之間比分手的戀人還要冷漠。

她總是在他的面前,拿他與康劍比較。這個不如,那個達不到。最後,她很譏諷地告訴他,他連康劍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如。她現在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聽了伊桐桐的話,他沒有生氣,也許生氣這個詞不足以表達他的感受。

他變得沉默,替自己感到可悲,替伊桐桐感到可憐。

現在這一切,是他們的報應。愛情,真的不會在原地守候。

李澤昊無言地看著那個緊緊抱著柳晶的男人,把保溫瓶往身後避了避,低下眼帘,轉身走開了。

「他……他什麼也沒有說……」柳晶眼淚「嘩」地一下流出來。

「那是他沒臉說。」簡單哼哼,皺著眉頭看柳晶,「你哭什麼?」

「他看上去很瘦、很憔悴……」

「你捨不得他?」

「不是,」柳晶搖頭,「就是有點難過。你說他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簡單挑眉,斜睨著她,「你今天到底要不要上班?」

「啊,我被你害死了。」柳晶尖叫一聲,拭去淚,踩著水花,一路小跑地衝進門診大樓。

簡單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後,一愣,暈了,他還沒和她說事呢!

柳晶側著身,趴在門邊,看著簡單又是皺眉,又是撓頭,忿忿不平地往遠處走去,偷偷嘆了口氣。

剛剛躲在簡單的懷中,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心臟突突亂跳——這樣有依靠、被呵護的感覺,真的,也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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