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翠湖舊事

月影偏西,寒蟄悲泣,夜色被一股森涼陰黯的氣氛籠罩著。

抬轎已然去遠,趙子原忡忡望著手上的白色包袱出神,只覺腦中思慮紛雜,有一種昏昏沉沉的感覺,但他仍舊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不斷思索這一連串匪可思夷的遭遇,卻始終整理不出一丁點頭緒。

正自忖思間,突聞宅院後園響起了一陣足步聲,趙子原意識到有人走到後院來了,此刻他立身的巷路,最易暴露目標,連忙閃身掠到石牆邊側,貼壁而立,那步音由遠而近,由朦朧而清晰。

趙子原凝神諦聽,察覺出足音甚是凌亂,而且輕重不一,顯然有二人以上同時走了過來。

一個沙啞的嗓聲從高牆後面飄至:

「老李,時候到了沒有?」

另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道:

「急什麼?堡主是怎樣吩咐的,你沒聽到么?他要咱們在半個時辰後才將這物事推出大廳去,遲上一刻或快一些都不行,否則,嘿嘿,小心你我的腦袋。」

那沙啞的嗓音道:

「喝,你要甭拿這話來唬我,不說別的,單就這一宗事兒,便夠使人摸不著端倪了,真他媽的不曉得堡主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那老李低叱道:

「別亂嚷嚷了,留心聲音太大傳到前面廳中,堡主行事一向沒岔兒,還有咱們操心的餘地么?到時候儘管聽命動手就是啦。」

那沙啞的聲音道:

「咱王山從來都是聽你的,但目下你說這話,卻不能令我信服。」

那老李道:「有話直說,別拉花門兒了。」那王山道:

「你說堡主行事沒岔兒,那麼昨晚的事又該如何解釋?咱太昭堡銀衣隊傾師而出,圍殲香川聖女,卻教幾十個娘兒們打得兵敗如山倒,吃了這個敗仗,日後太昭堡這塊金字招牌,在江湖上還能混得開么?」

那老李道:

「當時局面演變,實為意外,這是堡主過於低估聖女的實力,才會有此失著,此外武嘯秋及那白袍人突然出現,亦是堡主始料所未及……」

語聲微歇,復道:

「其實也難怪老弟你泄氣,那姓武的和自袍人乃是武林天字型大小的人物,且撇開不談,便是後來那姓趙的毛頭小子仗劍闖入,都構成了咱們莫大的威脅,目睹他那一套神乎其明的劍法,才知道我們這幾十年的功夫算是白練的了。」

那王山道:

「那小子的劍術果然霸道非常,老三、老六及老七都叫他給放倒了,依咱瞧,他的長劍路數似是……」

語猶未畢,突聞一道輕微的異響自近處亮起,那王山似乎有所警覺,立刻中止了話聲。

王山低喝道:

「誰?砌個萬兒!」

一道嬌脆的女子口音道:

「虎頭抱四六,弓把兒,華字行的,線上的朋友聽過么?」

那王山吶吶道:「姑娘,你——」

那女子口音打斷道:

「合字莫要叭叭噪叫,你們且躺下歇一歇吧!」

那王山來不及再發驚叫,但聽得接連兩道悶哼響處,接著又是砰砰二響,牆外的趙子原心知他們二人業已被擺平了。

趙子原心中微凜,暗忖:

「這女子是誰?聽她語聲倒頗為嬌柔,怎地卻是滿口黑話?」

他滿心驚訝,堪堪拔足躍過牆頭,人眼處,一條窈窕黑色人影在天井中一閃而過,瞧那淡淡的一抹背影,分明是個女子。

躍落實地,只見兩個身著銀色大氅的彪形大漢橫躺在地上,早已吃吃人點上了啞穴。

趙子原立即就認出二人乃是太昭堡的銀衣隊員,只不知他倆躲藏在此計議些什麼?那出手點倒這兩人的女子又是誰?

他來不及轉念多想,縱身繞過天井,回到原來藏身的地方,刻前香川聖女所託交的包袱仍在原處。

眼下他手頭已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白布包,而且都必須在同一時間將它擲進廳中,縱然他疑團滿腹,卻也不好背著人家打開包袱瞧個究竟。

從透著昏黃色燈光的窗隙望進去,那老態龍鐘的掌柜老頭首先映人趙子原的眼帘——

那店掌柜斷續的聲音道:

「……要等到真相大白,委實渺茫得緊,況且我這老頭一大把年紀,還有多少年好活?你們知道老夫是當年目擊者之一,想來亦不會讓我安安靜靜度過餘生……」

他說話時,眼睛眉毛都擠在一起,額上及眼角的皺紋條條可數,流露出一種難言的蒼老意味。

甄定遠冷笑道:

「你有此自知之明最好。」

店掌柜默默忖思一下,視線落到司馬遷武身上,道:

「這少年乃司馬道遠之後,當年那一樁公案,他雖則渾然不曉,將來若與姓謝的敵對時,極有可能與你等站在同一陣線上,現在你可以先讓他走吧?」

甄定遠猶未作答,那黑衣人已自搖頭道:

「不行」

店掌柜道:

「謝金印有意替司馬一門留下這個後人,難道你倒要趕盡殺絕么?」

黑衣人陰陰道:

「正因姓謝的是有意留下這個活口,老夫才要將他留下。」

司馬遷武插口道:

「未將事情始未弄個明白之前,區區亦決計不走,閣下大可放心。」

黑衣人嘿然冷笑一聲,未嘗置答。

店掌柜道:

「看來今夜爾等就不會放過我了,是也不是?」

甄定遠道:

「嘿嘿,你自問能與咱們三人相抗么?」

店掌柜哈哈大笑道:

「二十年前在翠湖堤岸,甄堡主當著謝金印面前,說的也正是這句話,想不到姓謝的倒還是個人物,當場就回敬了尊駕一句,你可還記得?」

甄定遠道:

「你的記性太好了,記性太好跟指甲過長一樣,有時會惹麻煩的,老頭你在活一輩子,竟不能省得這個道理,老夫真為你惋惜。」

店掌柜直若未聞,淡淡道:

「姓謝的一字一語的說:『天下若有人能與你們三個相抗,那就只有謝金印一人了!』哈哈,我引述得不錯吧?可惜我沒有他那等豪氣,自然也沒有他的實力……」

黑衣人道:

「你還是爽快些將所見所聞,全都說出來吧——」

店掌柜臉色變得沉重無比,仰首望著屋頂,負起雙手在廳中來回踱著方步,似乎在有心回憶一件往事。

未了,他停下足步緩緩說道:

「這是一件絕世秘密,其中牽涉甚廣,若全部抖露,只怕天下武林情勢,甚至國事都將為之改觀,而且今世上也只有老夫洞悉此中最大陰謀……」

窗外的趙子原聽他說得如斯嚴重,心中不覺一陣狂跳。

店掌柜道:

「老夫一生為此事,曾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北出塞外,遠適異國,為的便是要查訪真相,將其公諸天下——」

說時情緒甚為激動,好一會才逐漸恢複平靜。黑衣人冷笑道:

「如今你終於如願以償,死也可以瞑目了吧?」

店掌柜不答,逕道:

「那時職業劍手謝金印在江湖上聲名狼藉,人人對他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老夫更不恥他的為人,一日,我因事星夜路過翠湖,不期瞧見湖中一隻畫舫上,掠起一條人影……」

他頓了頓,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接道:

「那人幾個起落便縱到湖邊堤岸,老夫與他打了個照面,脫口叫道:

「麥大俠!」

「此人正是槍法獨步天下、望重一時的金翎十字槍麥斫,他神色頗為倉惶,只對老夫拱了拱手,一語不發繞了過去。

「這時天空閃電交擊,老夫一眼瞥見他懷中抱著一個稚齡嬰兒,正自錯愕間,忽聞一道沉重有力的聲音傳至:「呔!那廝慢走一步!」

「麥斫聞聲頭也不回,驀地解下背上所系的十字槍,拾起槍尖往懷抱中的嬰孩刺去——

「老夫目睹他居然向一個無知幼兒下此毒,一怔之下,忍不住衝口大吼一聲,說道:

「麥大俠,你——你作什麼?」

「我一步躍前,手起掌落,麥斫為了招架老夫一掌,槍勢緩了一緩,這會子,一人如飛趕將過來,麥斫匆匆將嬰兒往地上一放,往西堤直奔而去……」

趙子原聽到這裡,漸起狐疑之念,暗忖:

「這事怎地把麥斫也扯進去,如店掌柜所言屬實,麥斫定必是個問題人物無疑。」

黑衣人冷笑道:

「你生性喜歡多管閑事,終必要自嘗惡果。」

店掌柜沒有答理,續道:

「是時我尚不知那後來出現之人便是謝金印,他打量了老夫一眼,道:

「有煩足下代為照顧這嬰兒……」

「話未說完,人已走得不見蹤影,老夫窮極一生,幾曾見過這等高明的輕功,不覺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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