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原乍聞花和尚提到「布袋幫主」四個字,只覺心子「噗」「噗」一陣狂跳,凝目盯視住惡叫花。
惡叫花淡淡道:
「不敢,咱叫花兒正是丐幫布袋幫主龍華天。」花和尚雖是早已猜到對方身份,但此刻由惡叫花親口證實,神色仍不禁微微一變,俄爾,陡然仰天長笑起來。
趙子原先時的緊張早已一掃而空,起而代之的是驚詫錯愕之情,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衣衫襤褸,其貌不揚的叫花兒竟是丐幫幫主,他更感到意外的是,這號令天下第一大幫派的龍頭,居然會是如此的年輕!
良久,花和尚笑聲一頓,道:
「既然是丐幫龍頭親自踱臨,貧僧還有什麼話說,不過貧僧那幾個手下乃是向一位方外搭檔所借用,現在卻統統被龍幫主殺死,貧僧回去如何交待?」
龍華大道:「你賭牌賭輸了手下七人的性命,如何向他們的主人交待是你自己的事。」
花和尚冷冷道:
「只怕事情不如你說的這麼簡單……」
話猶未完,突然一揮掌,陰險無比的向龍華天發出兩記偷襲,這兩掌勢不可擋,一時龍華天竟被逼退了幾步。
花和尚冷笑一聲,雙掌連翻,飈風迸發,那掌勢之疾勁,使得旁觀的趙子原瞧得驚駭不已。
在對方凌厲的攻勢之下,龍華天又被逼退了五步,驀然之間,他右手一屈一甩,手形猶如行雲流水,緊接著單掌自胸前一振,「嗚」地一聲怪響亮起,他竟在這間不容髮的空隙里還了一掌。
花和尚見對方在那絕等劣勢之下,猶能出掌自保,心中不禁暗暗叫絕,他掌勢一挫不待與龍華天掌力觸實,便自收手回來。
龍華天似乎料不到花和尚會在綿綿不絕的搶攻中突然罷手,不覺呆一呆。
那花和尚乘人不備發出偷襲,分明已搶到上風,他掌下所隱藏的殺著尚未使出,就此收手不戰,趙子原亦是不得其解。
龍華天沉聲道:
「和尚你偷襲在先,卻又忽然放棄既成的優勢,收掌罷兵,倒叫龍某弄不清楚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了。」
花和尚嘻嘻笑道:
「不忙,貧僧倒不忙著動手,稍待一忽,自會有人來尋你這叫花頭兒的晦氣!」
龍華天道:
「你指的是那八個人的主人么?」
花和尚一怔,道:
「八個人?龍幫主是說八個人么?」
龍華天點點頭道:
「不多不少,正是八個。」
花和尚神色霍地沉了下來道:
「只有七個人死在你的手中,你又怎生得知,貧僧向那位搭檔借用了八個下屬?」
龍華天道:
「天下還有什麼事能瞞得丐幫頭兒的耳目?龍某不但知曉你借用那八人的用意所在,同時亦能猜知他們的主人是誰?你信是不信?」
花和尚心頭大震,暗忖:
「聽他口氣如此肯定,莫非他居然知曉此中的內情?但這事進行得如此隱秘,雖則丐幫眼線滿布天下,也鮮有獲知的可能,難不成他只是對我虛張聲勢而已?……」
他忖思了好一會,始道:
「龍幫主都曉得么?貧僧願聞其詳。」
龍華天道:
「和尚你自家心裡有數,何必要我說出來?」
花和尚自鼻孔中哼一下,道:
「原來你什麼都不曉得,貧僧倒是過慮了。」
才說出這話,立刻又發覺其中可疑之處甚多,據他所知,當今布袋幫主輕易不肯離開丐幫總舵一步,今日卻突然來到此地找上自己,而且一現身就借口與自己賭牌,名正言順的殺了帳外面那七個人,企圖自然是非常明顯的了。
龍華天微笑道:
「龍某話已說在前頭,信或不信是你的事。」
花和尚眼色陰晴不定道:
「就算你知道吧,總得拿出一點證明來。」
龍華天略一沉吟,道:
「和尚你想必已經猜出來,我所以要殺死那七個人的理由了。」
花和尚道:
「沒錯,貧僧是猜出來了,但仍得聽你親口道出,是否如貧僧心中所忖。」
龍華天面色一怔,一掃先前嘻笑之態,道:
「花和尚,你借來的八個手下,曾殺害了丐幫兩名弟子,這且不去說它,單就他們八人的各項行徑,亦是死有餘辜了。」
語聲一頓,復道:
「他們八人嘗奉汝之命,尾隨在香川聖女的馬車後面,遇有瞻視過聖女容貌之人,不論青紅皂白就把他給宰了,近些日子來因此無辜而死者,少說也有數十人之多,故以龍某今日出手取他們性命,並不為過。」
花和尚神情連變數變,道:
「莫要忘記適才你還一口咬定貧僧一總借用了八個手下,但你才取走了七條性命,那餘下的一人呢?」
龍華天道:
「和尚你又要託詞狡賴么?你那八名下屬,今晨在解決崆峒三劍時,意外被毒斃了一人,後來又讓一個自稱司馬道元者從中作梗,崆峒三劍沒有殺成,便自狼狽而退,真是偷雞不著反蝕把米了。」花和尚道:「胡說,胡說。」
龍華大道:
「至於你何以要除去所有見到聖女面容的人,個中隱情,或許有你與聖女有數幾個當事人始能明白了,龍某但能想像出一些端倪而已。」
花和尚唇角泛起一絲陰笑,道:
「龍幫主倒是磊落但勻得緊,貧僧只道你無所不知呢?」
龍華天道:
「其實除卻你的用心不易揣度之外,其餘有關你的一切底蘊,龍某確是無所不知……」
花和尚吃了一大驚,道:
「然則你果然沖著貧僧而來了。」
龍華大道:
「沖著你來又怎樣?不是沖著你來又怎樣?」
花和尚獰笑道:
「反正是與不是都無關緊要了,貧僧提一個人,龍幫主可否認得?」
龍華天怔道:
「什麼人?」
花和尚一字一字道:
「職業劍手謝金印。」
龍華天呆了一呆,道:
「謝金印么?龍某先後與他朝過三次面,動過兩次手,你提起他作啥?」
花和尚道:
「這就是了,正邪不兩立,你說你與謝金印有過三面之緣,卻只交了二次手,那麼最後一次朝面,勢成水火的你們兩人,難道竟會握手言歡了么?」
龍華天仰首默然,彷彿在追乙一件往事,良久始道:
「嚴格道來,龍某和謝金印二次之戰,到千招以上時,龍某已是力細計窮,難以為繼,而謝金印在揮劍攻御之際,顯然尚有餘力,若續戰下去,龍某縱能勉力支撐自保,亦難免落敗——」
說到此地,情緒顯得相當激動,半晌續道:
「但是每一次謝金印都突然收劍拂袖而去,龍某私心底下自然感到十分狐疑,只因他凶名昭著,二度朝面,都是我逼著他動手的,而他卻輕易捨棄了制勝良機,委實令人費解。」
趙子原在旁只聽得心中詫異非凡,這天下第一大幫派幫主,當著他與花和尚面前,竟然但言承認自己非是謝金印之敵,這是何等胸襟!不過以他們此等曠代高手過招而論,非至最後一招失手,即預為侈言孰勝孰敗,究屬不足以盡信,充其量只能說謝金印勝算較多而已。
惟獨如此,益發使趙子原感到,這丐幫龍頭確實是一介光明磊落之士,一個人有了這等聲望地位,對於任何有損他那既有聲望地位的舉措,都有一種特殊的敏感,要他在別人之前自承失敗,簡直是難乎其難了。
趙子原心中默默忖道:
「常聞丐幫布袋幫主一身神功驚人,字內鮮有對手,若說他奈何謝金印不得,也還罷了,但他居然自承非其敵手,難道謝金印劍上造詣,當真已臻出神人化,無人能敵的地步么?」
想到此地,他偶爾瞥見龍華天眼瞳里浮動著一抹異樣的光彩,臉上流露出難以言喻的苦澀表情。
這一代宗師竟也未能免俗、雖則但言認敗,但心裡的難過,仍非筆墨可能形容其萬一。
龍華天微喟一聲,道:
「龍某雖不值謝金印所作所為,對於他那神通劍術,卻不得不打從心底服了他……」
花和尚道:
「龍幫主猶未道出,緣何第三次與謝金印碰上,卻不曾動手的道理呢?」
龍華天凝視著花和尚,沉聲道:
「你是逼著我,非說出翠湖那一夜所發生之事不可了?」
花和尚衝口道:
「翠湖?……原來你第三度見到謝金印的地點是在翠湖?你——你……」
龍華天打斷道:
「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龍某路過翠湖附近,不期碰上謝金印,但他卻沒有瞧見龍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