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棋高一著

藏身於近處樹上的玄緞老人甄定遠聽得分明,也不禁駭訝交集,心道太昭堡形勢險要,防衛又如是森嚴,多年來幾乎無人睡臨,昨晚自己就在宣武樓附近發現敵蹤,想不到竟還有人潛入石屋謀不利於殘肢紅衣人,假若他沒有謊言造謠的話,這個現象就頗值得警惕了。

趙子原可沒有想到那麼多,暗笑道:

「老狐狸露出爪牙試探來了!」

殘肢紅衣人道:

「只是那蒙面人大約未能將棋道運用到武學上,雖則來勢洶洶出劍向老夫連斫數下,但卻後勁不繼,反被老夫以毒芒傷了左肋,嘿嘿,那芒針倒非凡品,針尖上滿喂毒甲天下的馬蘭之毒……」

那「馬蘭之毒」四字一出,諸人心子俱為之一寒,趙子原道:果是天下至毒,不知那身中此毒的人還有救沒救?」

殘肢紅衣人陰笑道:「嘿,沒有救啦,除非那人央求老夫與他解藥……」

說到這裡雙目寒光斗射,盯住趙子原道:

「小哥兒緣何要問這個?總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你么?」

趙子原朗笑道:

「閣下以為那人會是我么?」

殘肢紅衣人尋思一下,道:

「不是你,不是你,否則豈非與老夫心中所想大有出人。」

他移開目光投注到顧遷武身上,後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出聲道:「老先生,你……」

殘肢紅衣人打斷道:

「方才老夫瞧出這位弟台棋力本頗為高明,就是過於魂不守舍,下棋之中最忌心有旁顧,否則落子稍有差失,便全盤盡墨了,嘿嘿……」

顧遷武一怔,轉身欲走,那殘肢紅衣人卻在這時忽然道:

「顧總領,你的左臂擺動有些不靈活,莫非是肋上受了傷的緣故?」

驟然之間,顧遷武臉色大變,他不料殘肢紅衣人會繞著一個大圈子盤詰自己,一時無從答起,但他立刻微笑道:「不,只不過染上了一點小恙。」

殘肢紅衣人露出古怪的神色,道:「真是如此么?」接著又擺首晃腦,自言自語道:

「老夫那毒芒一旦劃破皮膚,毒性迅即蔓延開來,傷口附近泛成紫黑之色,並且肌膚將因而腫起……」

趙子原心念一動,望了望顧遷武一眼,果見他左肋上的衣服微微隆起了一塊,不覺為他擔心起來。

殘肢紅衣人朝中年僕人天風打了個眼色,那天風三兩步走到顧遷武近前,道:

「閣下何不將衣襟拉開,讓咱們瞧瞧——」

語訖身軀猛地向前一躬,右手閃電般抬起,朝顧遷武肋上衣襟抓去。

他出手之快捷,直令人嘆為觀止,倉促間顧遷武不暇多慮,擰身倒退數步,「颯」一響,天風指緣掃過他的衣襟。

天風一擊落空,毫不停滯欺身掠前,有如附骨之蛆,左手戟指點向顧遷武「中庭」大穴,另一手則再次抄向對方的肋旁。

這下雙管齊出,手法、方位都配合得天衣無縫,顧遷武若要避免大穴被觸,只有向左或向右閃身,那麼衣襟非要被天風揪上不可,反之則胸前防衛洞開,大穴隨時有被點中的危險。

就在這當口,陡聞趙子原大叫一聲道:「樹上有人——」

諸人間聲霍然一驚,那無風雙掌不由一窒,顧遷武乘機縱身躍開。

殘肢紅衣人道:「小哥兒窮呼瞎嚷什麼?」

趙子原指著近處一棵大樹道:

「適才在下偶爾瞥見樹上藏有一人……」

手上所指的正是玄緞老人甄定遠藏身的大樹,甄定遠暗暗罵道:

「這小子分明早已發覺我躲在此處,卻不早不遲於此時才出聲喝破,顯見別有居心,莫不是他要設法為顧遷武掩飾,是以驟然出聲分開紅衣人主僕倆的心神?……」

他欲待飄身而落,公然在諸人面前現身,又礙於身份,自己貴為堡主,在堡內猶須藏首縮尾,窺察他人動靜,豈不落人笑話,只是若長久呆在這裡也不辦法,一時沉吟無著。

甄陵青懷疑地望著趙子原,道:

「你不要信口胡扯,想來……」

她的話旋被殘肢紅衣人打斷道:

「是不是胡扯,咱們立刻就可以揭破,天風,你躍上樹去察看一下。」

中年僕人天風應了一聲,擰肩沖身而起,陡見樹上人影閃盪,「呼」一響,那甄定遠不遑多慮,身子一晃,踏著樹梢掠得遠了。

甄陵青脫口呼道:

「果然有人……」

天風在半空吐氣開聲,落下地來,殘肢人問道:

「瞧見了什麼?」

天風搖搖頭:

「那人身法好不快速,我無法追上。」

殘肢紅衣人鐵青著臉色,俯首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緩緩道:

「老夫本預定於今日離開貴堡,目下又改變主意了,芒針毒素蔓延後,經過四十八個時辰便是不治之症,那蒙面人若愛惜一命,可於今夜寅時再到石屋來,老夫或者大發慈悲送與他馬蘭毒之解藥。」

趙子原心中暗道:

「大發慈悲?哼,只怕是另有作用罷了。」

顧遷武面色連變數變,但仍力持鎮靜,不使自己發出聲音。

中年僕人天風推著殘肢人走了,趙子原忽然想起一事,在後面高聲道:「敢問老先生一句——」

殘肢人頭也不回道:「問吧。」

趙子原道:「老先生既能夠使用馬蘭之毒,敢問可是來自水泊綠屋?」

殘肢紅衣人陰陰道:「小哥兒你話說得大多了!」

一問一答問,中年僕人天風已推著輪椅繞過花園,走上廊道去了。

顧遷武朝趙子原投以感激的一瞥,也自轉身而去。甄陵青待得他去遠,方始轉身朝趙子原道:

「看來我是把你低估了,你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

趙子原聳一聳肩,道:「在下但求與人和睦相處,姑娘竟有這種想法,很令我覺得遺憾。」

甄陵青哼了聲,道:

「甭假惺惺了,我難道猜不出你心中所想的么?」

趙子原微凜,外表他依然不得不故作輕鬆,道:

「姑娘貴為堡主千金,呵呵,那知人之明自然是有的。」

甄陵青道:「你刻意欲挖苦我么?」

趙子原道:「姑娘多心了,在下焉敢有這個意思。」

甄陵青改變話題,道: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袒護顧總領?」

趙子原一昂頭道:

「袒護他?我與顧兄一非親,二非故,有理由為他袒護么?這話真是從何說起……」

甄陵青面色一沉,似乎就要發作,轉念一想,卻忽然幽幽嘆了一口氣,暗啞著嗓子道:

「你——你心底埋藏有什麼秘密,或有什麼心事,可不可以對我實說?……」

說著,臉上不知不覺露出誠摯之色。

趙子原心中暗道:「說到秘密,我正要打聽堡里所有一切不為人知的秘密呢,你倒反而先問起我來了。」

甄陵青低聲又道:「只要你對我實說,我……我答應不向任何人透露……」

趙子原聽到對方似乎不是作偽,而又不帶絲毫惡意的誠摯語氣,便再也不忍心刺傷她了,雖然他弄不清楚對方怎會一下子由盛氣凌人轉為低聲下氣,他忍不住暗暗地想道:「女人真是奇怪,你永遠也摸不清她們情緒的變化,武冰歆和甄陵青不都是這個樣子么?」當下道:「姑娘是太過多疑了,在下何嘗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甄陵青陡然覺得一陣憤怒攻心,滿臉漲成通紅,可是面對著趙子原略帶洒脫笑意的神情,不知如何卻發作不出來,終於她一跺足,繞過趙子原身側悻悻而去。

趙子原望著她的背影發獃,就在廊道上,迎面走來了玄緞老人甄定遠。

甄陵青碎步上前道:「爹,方才你到哪兒去了?」

甄定遠道:「在水軒房裡,有什麼事么?」

甄陵青道:「女兒與阿武在花圃中下棋,想不到竟有人隱身樹上偷窺,而且阿武……」

甄定遠哼哈一聲,截口道:「有這等事?那人拿住了沒有?」

甄陵青道:「追丟了……」

父女倆邊語邊行,轉瞬已消失在廊道盡頭,這時艷陽正熾,園中百花怒放,奼紫嫣紅,每當輕風拂過,香氣隨風飄蕩,趙子原身處此等情境,不覺心曠神怡,一時將身遭煩惱都拋開了。

萬籟俱寂的黑夜裡。

晚風帶著凄惻蕭索的寒意,嗚嗚在空中叫號著,夜色如霧,瀰漫整個空間,將整座古堡給吞噬了下去。

又是趙子原活動的時候了,他悄悄從上房裡溜將出來,匍伏在草叢中,彷彿在等待著什麼,草梢覆在他的頰上,使得他有又癢又刺的感覺。

周遭寂靜得怕人,偶爾有稀落的促織哀吟交穿其間。

驀然,前面小徑上足音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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