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一段特別的留白 第十二節

「那時,我並沒有把你與白慕梅聯繫起來,但我覺得很奇怪,父親並不是一個肯多事的人。事後,我悄悄把父親的秘書叫出去喝酒,從他口中得知。去年,父親去觀看一場越劇表演,遇到了一個老朋友,叫白慕梅。白雁就是白慕梅的女兒,父親在聽說這事之後,當時有半天都不能說話。白慕梅在省城演出的幾日,他們接著又見了幾面,父親讓秘書為白慕梅的女兒買了許多禮物。我猜想,他當時是不是把她當成了他的女兒,忙不迭地要表現父愛。後來,發現不是,他便為了討好白慕梅,想為她介紹對象。這件事在我心中成了個結。我覺著她們母女真的像揮之不去的蒼蠅,無孔不入地在我們家的上空飛來飛去。」

「我沒有把這事告訴母親,但是心裏面就像被人戳了個洞,我渴望能有什麼來填滿它。我遇到了伊桐桐。那是我第一次戀愛,但一開始,我便告訴她,我不會結婚,她說無所謂,她也不想被家庭和孩子束縛。但是沒想到半年之後,她男友從深圳來了,提著桶汽油站在宣傳部的大門前。我父親把所有的事壓下,我們分手,我被調到濱江。」

「在濱江的第三年,伊桐桐來到濱江一中教書,我是去學校參觀才知道的,我們又在一起,但是我對她的心和以前完全不同。為什麼在一起,可能就是因為熟悉吧!」康劍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下,「再後來,甲型流感注射疫苗,很平常的一天,我是抽了一刻鐘去臨時診室的,我剛進去,便聽到有人大喊白雁,我覺得這名字好耳熟,一抬頭,曾在父親抽屜里的照片上的小姑娘活靈活現地站在了我面前,我的頭當時就嗡了一下,她溫柔地安慰著同事,我目不轉睛地瞪著她。腦袋裡空空的,我想都沒想,就讓簡單把我們兩個的申請表抽到了她那一組,讓簡單要下她的電話號碼。當時,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我只是想這是上天的註定,讓她和我相遇。我們家二十四年的辛酸和澀苦、失和,都是和她們家有關,她怎麼可以笑得那樣快樂呢?」

「簡單碰了一鼻子灰,送出去的手機號也沒人撥過來。正好,小吳秘書感冒,我讓簡單再次出擊,順利地請到她一塊吃飯。可是,我發現她並不好接近。她對我不冷不熱,更是想方設法把我拒之於千里之外。我迫不及待地說要追她做女朋友,她一口就否決了我。甚至她不惜要我去雲縣調查她的家世。我很訝然,她和白慕梅竟然是那麼的不同,她很會自我保護,也很清楚什麼是適合自己的。我想不能將她等閑視之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倆勢必成為兩條平行線,我再也接近不了她,不能再讓她嘗到這些年我所受過的痛。我沒有多想,一下就決定了,我要和她結婚。這個想法一有,我沒有再動搖過。我向伊桐桐提出分手,告訴她,我要結婚了。她很痛苦,尋死覓活。我想起了母親,擔心伊桐桐再做出傻事,而且我也想證明我只是報復白雁才和她結婚,我的心裡應該裝著另一個女人。在結婚前一夜,我……是的,我是和伊桐桐上床了,那也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

「結婚那夜,我是故意給她一個下馬威,要讓她知道,我並不在意她。我一個人把車開到郊外,在車裡抽了一夜的煙。其實,我也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想要去抱她,抱了她,就會沉陷,變成一個為美色所誘的蠢男人,我要苦著、疼著,保持清醒,一步步地往下走。可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在她面前變得越來越沒有抵抗力。為此,我又答應伊桐桐見面了。但是和伊桐桐坐在一起,我的眼前總是晃動著她的身影。和伊桐桐多坐一刻,我就像受煎熬似的。我總是掏出手機看她有沒有給我發簡訊,有沒有給我打電話。她沒有,我很失落。我開會的時候會想起她,工作的時候、出差在外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伊桐桐再也幫不了我,我徹底和她分手,偏偏那天,被她撞到了。那晚,我抱著枕頭站在卧室門口,她把我拒之門外。當時,很難堪,可是又很開心,一個人傻笑了半夜,她原來也是在意我的,也會吃醋。但到了下半夜,我又呆住了,這是什麼狀況,我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我所做的一切在違背我的初衷。我……慌亂地把母親從北京接了過來,就是想證明我對她還是無所謂。」

「可是看著她被母親和吳嫂羞辱、無視,我後悔了,我見不得她被別人那樣對待。母親不知萌發了個什麼念頭,要和白慕梅見個面。在飯桌上,我看到母親的可憐、父親的齷齪、白慕梅的無恥,我心中像一頭嘶血的野獸蠢蠢欲動,我再也壓抑不住,我把所有的恨全撒向了她,我無情地當著白慕梅的面羞辱了她。之後,我無顏見她。她正式向我提出了離婚,在聽到離婚這個詞時,我痛不欲身,像身上的某個部位,被人割去了。劇痛中,我才明白,我……愛她。這份愛太俏皮,一直躲著,我根本都不清楚,也許我清楚,可是我卻不敢面對。這樣的愛,給我力量,我對婚姻不再恐懼,我渴望能和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看她笑得皮皮的,拿我調侃,對我撒嬌……」

康劍的聲音有一絲哽咽,他站起身,向床走去,然後緩緩蹲下來,握住白雁的手,「老婆,我做了許多混賬的事,我又笨拙,又無恥,你……能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如果你沒有愛上我,你會怎麼做?」白雁的聲音很平靜,很低啞。

「如果沒有愛上你,我們就是兩條平行線。老婆,你不知道嗎?恨你只是為卑微的我、無助的我找得一個接近你的借口。我愛上你已經很久很久了。」康劍把白雁的手移到唇邊,輕吻著。

白雁從康劍的手掌心中抽回了手,反過來,在涼被上蹭了蹭。

康劍僵在那裡。他是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爭,才鼓起勇氣把隱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切坦誠在白雁的面前。可是白雁的反應讓他恐慌。

她不激動,一點都不激動,雖然有點意外,雖然有點吃驚,但是基本上可以用平靜兩個字來形容。

這就好比他當年練習跑步,站在大堤上往水庫里扔石頭,「咚」的一聲,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波紋,然後一切就結束了,一切都恢複於平靜。

又好比現實生活中送給女人一條非常貴重的鑽石手鏈,你希望她能發出驚嘆的聲音,歡喜地撲進你的懷中,可是對方不過報以微微一笑。

你覺得自已一諾千金,已把最珍貴的東西付了出去,已經沒有一絲隱藏,對方卻並不當一回事。

康劍越想越覺得沮喪,越想越覺得無望,心都沉到谷底了。

「康領導,」白雁覺得自已不宜太沉默,應該為這長長的講述評點一下,「和你一樣,我也覺得父母是無法選擇的。我媽媽所做的一切,作為她的女兒,我不能說長道短,我只能把一切都咽在肚子里。你說你愛上了我,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心裏面好受點。從戀愛、結婚到現在,至少說明你對我不是純報復,也有這麼一點感情存在。我很感謝領導為我著想,但是我不想當真。記得我讓你去雲縣調查我的身世後的一天,你在一個早晨,第一次來我租住的房子,你說:沒什麼好去在意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別人。你別說什麼影響我的前程,我已經夠討厭被別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了,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別人擋也擋不住,幫也幫不了。可能就是因為你這幾句話,我心動了,於是,接受了你。其實你那時是說的謊話。結婚那天,你把婚戒落在伊桐桐那裡。我忍著心痛,謊稱是你掉在化妝間里,你對我說以後再也不會掉了。領導,你一邊對我講這些,一邊背著我做那些。難道我要隨身帶個測謊儀,隨時檢測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不嫌累,我還嫌累。」

「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康劍嘆氣,這話一說,連自己也感覺到沒有一點可信度。

「領導,沒有以後了。不談我們有沒有感情,我媽媽與你父親的事放在那兒,我們還能在一起嗎?我不想用我的存在刺激你媽媽。只要不是我,只要你真心喜歡上,你媽媽愛你,她會欣然接受的。」

「只有你,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了。」康劍很無力地重複。

白雁淡淡一笑,「世事難料,人的潛力無限。領導,謝謝你愛我,但我不能接受。早點去休息吧,你明天還要上班。」

康劍看著白雁,一動不動。她與他之間不過一臂的距離,他只要一抬手,便可以把她擁在懷中。可是,他卻感到她遙不可及。

白雁慢慢地躺平,身子側過去,背對著他。

「老婆,人犯了罪,可以用法律制裁。我做了許多惡劣的事,你想怎麼懲罰都行……」他張不了口說但是可不可以別離婚。

康劍沒學過心理學,可他清楚他的心理和別人是不同的。他對婚姻感到恐懼,對別人不敢信任,他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唯恐受一點傷害。這樣的心理,沒有葯可以醫治。只能依賴另一個人能讓它改變。

以前,他不相信這個人是真的存在了。

可是白雁出現後,他這樣的心理情不自禁發生了變化。

他有了勇氣,有了夢想。他相信愛情,信任婚姻,渴望能和白雁一起生一個像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