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十二度的水溫 第五節

白雁絞著十指,瞟著了飯盒,心頭不禁一顫。

飯盒裡裝著一杯溫茶,幾塊涼糕。在凌晨三點的夏夜,喝溫茶,吃涼糕,滋味是無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點。」冷鋒看著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澀地把臉扭向一邊,她沒有問冷鋒等了幾個小時,沒問冷鋒為什麼要對她做這些。男女之間的交往如同一層窗戶紙,只要不戳破,便可以裝傻、發獃,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冷鋒這樣驕傲的男人,只要她一直守著分寸,一直冷著,保持距離,他馬上就會適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實,於是生出憐憫之心,付出一點關懷,她好好地感謝,就這樣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擴展了。

白雁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已經一派平靜。

「冷醫生,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回去睡一會!」她也再窩進病房,睡個回籠覺。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後再回去睡吧!還要不要茶?」冷鋒眼神灼灼,一點睡意都沒有。

白雁搖搖頭,沒辦法,只得與他並坐著,等著天亮。嘴巴里嚼著一塊涼糕,她拿出手機翻看未接電話,有三個是冷鋒的,還有兩個是康劍的,時間分別是午夜十二點和凌晨一點。

他那麼晚也沒睡?白雁心裏面嘀咕了下,發現還有一條簡訊,號碼也是康劍的,時間在第二通電話之後。

她點開簡訊,沒頭沒腦的三個字:「對不起!」

她半天沒有動彈。

他對不起她什麼呢?對不起他的心裡裝著伊美女,而不是她?對不起他沒有說一聲,就不告而別?對不起把她一人丟下面對他驕蠻而又挑剔的媽媽?對不起他們的婚姻一開始,不是因為想要一個家,而是另有目的?

……

「怎麼了?」冷鋒看她只喘氣不出聲,胸膛起伏得厲害。

「沒有什麼。」白雁合上手機,微笑著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問道,「冷醫生,還沒問過,你是哪裡人呢?」

北京。

是個雷雨天,都九點了,外面烏雲密布,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黑暗。雷聲轟隆隆地從遠處翻滾著過來,閃電一道接著一道,觸目驚心地划過天空,不一會,一聲巨大的雷鳴之後,暴雨如同賽跑似的,嘩嘩地直瀉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著條條水流。

外面鬧騰得歡,屋內卻靜得出奇。

康劍背手在窗邊又看了會兒,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手機又翻了翻,沒有簡訊,沒有來電,他不由地又皺起了眉頭。

康劍算是半個北京人,在這裡度過童年,在這裡讀的大學,前後加起來也有十年。這次來北京出差,他沒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選擇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費濱江納稅人民的錢,而是他是以濱江市長助理的身份到北京辦事,出去拜訪人家,人家問起來你住哪裡,總不能說我住親戚家。這樣,人家如果禮尚往來地回訪,也有個地方。

簡單陪他一同來的,第一次來北京,簡單興奮得像陳奐生上城,手裡拿著個照相機,拍個不停。前兩天,兩人到處跑,找門路,拉關係、請客送禮,這其中還包括去結識各大新聞媒體的「名記」。大熱天,兩人清晨出發,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脫了形,康劍嘴巴上都起了泡。不過,事情有了進展。不談康劍幾個舅舅在北京的影響力,康劍自己也有許多同學在各大部門工作。網上的貼子如同雨後雜草,一個勁地瘋傳,那個沒辦法阻止,現在只能通過國內的資深媒體寫正面材料來回應,可以扼住事態的擴張。

聯繫上了幾位「名記」,康劍心才落了下來。其中有一位叫顏一笑,是新華社專門寫內參的。顏一笑是個女人,筆風犀利、火辣,但非常中肯。許多基層領導,提到她,都咋舌。

康劍今天終於可以好好在酒店裡休息下。興奮的簡單不顧這雷雨天氣,一大早坐車去天安門參觀了。

這一閑下來,就騰出心想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們結婚時,沒有去拍婚紗照。為了拿結婚證,兩個人才照了張合影。但確定戀愛關係時,白雁挑了一張照片,封塑後,塞進他的錢夾,俏俏笑著說,如果有小小的別離,這個可以暫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護專拍的,畢業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開的夾竹桃下,人比花嬌。

康劍從褲袋裡把錢包拿出來,打開,白雁笑靨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緩緩地撫摸著她秀麗的眉尾,分開的劉海,甜甜的小酒窩,修長的脖頸……康劍重重地嘆了口氣,又扭頭去看手機。

手機安靜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飯,在路上接到叢仲山的電話,他是竊喜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總算找到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面對白雁了。

他把手機關機,和簡單連夜在辦公室準備上京的資料。

上飛機前,他給康雲林打了個電話,給吳嫂打了電話,單單沒有打給白雁。他站在安檢台前,握著手機,猶豫了很久,想給白雁打個電話的,但他最後還是把手機關機了。

他和白雁說什麼呢,如果她問起他為什麼要在飯桌上說那樣的話,他怎麼回答?

其實那句話一出口,他就羞慚得不能自已。

他和白雁結了婚,卻一直分床,在這件事上,是他的過錯,是他先開始的。結婚那夜,把白雁丟下,然後第二天故意在書房擱了張摺疊床,直到現在,兩個人只是名存實虛的夫妻。結婚前,他們還會擁抱、親吻,結婚後,除了白雁偶爾俏皮地來個蜻蜓點水式的啄吻,他們之間什麼親昵的舉止都沒有。

如果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評價他和白雁,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卻是一個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這個混蛋不以惡徑為恥,反以為榮,當著兩家父母的面,說結婚後,他碰都沒碰過白雁,這有什麼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長助理,她是平凡的小護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潔,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說出那樣的話時,他腦子發熱,如同身處火山口,只有一個念頭,想刺人。

按照禮貌,康雲林、李心霞、白慕梅三個長輩坐了主座,康雲林在中間,李心霞與白慕梅各坐在他的兩側。他看著康雲林裝得正兒八經的樣,與白慕梅說話時,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雲林靠著白慕梅的一隻手卻始終放在桌下,還沒喝到酒,臉就漲得通紅,氣息有一絲紊亂。

他閉上眼,用膝蓋都猜得出桌下是什麼樣的一幕。這是他的父親呀!他的母親還坐在旁邊,還傻傻地與康雲林秀恩愛,裝出多溫馨的樣子,就為了在白慕梅面前揚眉吐氣。其實李心霞與康雲林已經冷戰了二十多年,聚少離多,早已什麼默契都沒有,恩愛不成反成羞。他看著李心霞,心裏面感到她可憐又可悲。若不是強烈的抑制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當場揭穿康雲林噁心的面目。

羞惱的怒火在體內像一頭狂竄的猛獸,叫囂著要衝出來。

白雁突然捂著嘴沖了出去,接著,白慕梅笑吟吟地從外面進來,很嬌媚地遞了個眼風給康雲林,說道:「康劍,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個小姑娘,我過來幫你們帶,好嗎?」

「真的嗎?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爺爺了,不過,我喜歡孫子。」康雲林興奮得一雙渾濁的雙眼都發光了。

李心霞與吳嫂臉如土色。

康劍承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體內的怪獸一聲長嘶,破體而出,他頭腦一片空白,想都沒想,那句惡毒的話就說了出來。

只想狠狠地回擊白慕梅,讓她感到羞恥,讓她無地自容,也想讓康雲林知道,白雁對於他,什麼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癢地閉了閉眼,輕輕「哦」了一聲,「這樣呀,害我白歡喜一場。」語氣嬌嗔、輕快。

李心霞與吳嫂的臉上立刻浮出萬道陽光,只有康雲林臉色變了。

他的心一下子墜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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