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十二度的水溫 第四節

柳晶無奈,老老實實地交待,「他現在帶高三的數學,忙得不可開交,我給他打電話,還沒開口,他就不耐煩地掛了。我跑去給他送營養品,他也是臉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蹤了幾次,他確實是待在學校,身邊不是同事,就是學生,沒有任何問題。我在想,也許結了婚,我們彼此都會成熟一點,都會為對方考慮多點,這種情況說不定會好些。可是,我該怎麼向他開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別亂想,李澤昊和你都這麼多年的感情,可能會淡一些,但絕不會發生質的變化。他只是壓力大,我們沒上過高中。高三那不叫人過的日子,你多體諒他一點。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會緩過來了。」

「希望如此。」柳晶淺淺地彎了彎嘴角。

白雁其實想告訴柳晶,除非自願為對方束縛,不然結婚沒有一點意義。這話只在嘴巴里轉了個圈,又咽回肚子了。

午間休息結束,白雁被護士長打發到隔壁住院大樓頂樓的重症病房拿個什麼資料。

白雁低著頭,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這個時間,電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樓有兩台電梯,一台在單層停,一台在雙層停。

白雁兩台電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讓人覺得時間流逝得很慢,還是電梯被人佔用了,上方跳動的樓層數字許久才變一個。

白雁不耐煩地仰起頭,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她扭過頭一看,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這人又是那陰魂不散的冷鋒。

目光相撞的剎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隱若現綻放在他唇邊。

不能否認,再見冷鋒,白雁心裡的滋味很古怪。

她轉過臉,悄悄地把自己與冷鋒之間的距離擴大,眼睛緊巴巴盯住電梯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裡提防著冷鋒又會說出什麼戳破靈魂的話,每秒鐘過得都艱難沉重。

單層的電梯先到的,頂層在二十三樓。冷鋒走了進去,摁住開門鍵等著。白雁目不斜視,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樓,再走一層就是了。

電梯抱怨地發出鳴叫聲,冷鋒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進電梯。

「你幹嗎?」白雁想往外沖。

「你在躲我?」冷鋒兩手張開,撐著牆壁,把白雁束縛在他臂彎間,向左是投懷,向右是送抱,白雁只得抬起頭,氣憤地與他對視。

電梯門「咣當」一聲緩緩合上。

醫院裡的電梯,要比一般辦公樓、居民樓的電梯來得大,因為要上下擔架的緣故。不上擔架,平時二十來個人是可以一起擠的。但白雁這時候卻覺著這電梯小得像個籠,擠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麼叫躲?就因為我看見尊敬的冷醫生,沒有點頭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冷醫生,你確實是院長重金聘來的專家,醫院裡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嗎?NO,那不過是迫於五斗米的壓力。我……今天不想助長這種歪風邪氣,行不行?」

冷鋒收起雙臂,交插在胸前,一雙寒眸直直地盯著她,「白雁,你到現在還在嘴硬,你就是一隻名副其實的大駝鳥。」

「你……什麼意思?」白雁因為氣惱,聲音都有點哆嗦了。她在醫院裡人緣向來很好,從沒和人紅過臉。可是卻和這股西伯利亞寒流正面交鋒過多回。冷鋒手術做得不錯,激怒別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鋒沒有接話,抬起眼看著樓層數字跳閃著。很奇怪,居然中途就沒有一個人上電梯。

電梯到過二十一樓,冷鋒摁了下開門鍵,白雁別過臉,不看他,吐氣調整情緒。

「你幹嗎?我要去的是頂樓。」冷鋒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電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鋒面沉如冰,繼續保持沉默,拖著白雁改上樓梯,到達二十二樓。二十二樓是醫院貴賓病房,一般提供給身份比較特別的名人或者官員,大部分時間是關著的。走廊里靜悄悄,清咳一聲都能引起很大的迴響。

樓梯口轉彎就是公用衛生間,冷鋒用腳踢開門,推著白雁來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護士帽,指著上面的鏡子說:「你睜大眼看看,我那天哪裡說錯了,你的幸福寫在哪一塊?」

白雁滿腦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閉了閉眼,抬起眼。

冷鋒橫眉側目,面帶譏諷。站在他身邊的自己,頭髮散亂,面色蠟黃,一對熊貓眼中,血絲錯雜,目光憂鬱,眉心緊蹙,神情疲憊。老天……這簡直就是可憐的貞子從鏡子里爬出來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頭髮,擠壓臉頰,想揉出一絲紅潤,「怎麼了,你沒見過失眠的女人不化妝的樣子嗎?大驚小怪。」她真想罵他一聲白痴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像你這樣的年紀,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來還會清新得像株春天的楊柳。」冷鋒收起尖銳,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後,扶著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著鏡子,「白雁,你現在已經身心疲倦,快要達到你能承受的極限。」

白雁低下眼帘,心臟一緊縮,「冷醫生,你非要確定我不幸福,對你有什麼意義?」

冷鋒鬆開她,「我看著你這樣,鬧心。」

白雁扭頭,看著他的側臉,有些驚訝。

她聽見他的語氣里滿溢著不舍,「重症病房沒什麼資料要拿,是我給手術室打的電話,一會,我再找個理由,告訴手術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這兒睡會,我到晚飯的時候打電話叫醒你。你應該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鑰匙。

洗手間里一片沉寂。

白雁嘴張了張,見他盯著自已,囁嚅一下才說:「謝謝你冷醫生,我是有點累……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其實沒有過不去的今天,我能撐得住的……」說到最後,聲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流露軟弱,淚水也不當著別人流。也許是心裏面堵得東西太多了,她失態了。

她只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家而已,以前,她也沒有,現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鋒揉了揉她的頭髮,「既然沒有過不去的今天,那就什麼都別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為他下一句一定會豪氣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

冷鋒只是笑笑,推著她出了洗手間,來到一間病房前,「這裡沒有人來打擾的,進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揮揮手,消失在樓梯口。

白雁獃獃地,有好一會沒有醒悟過來,等回過神,眼淚就有些止不住。

她開了門,病房裡窗明几淨,弄得像個賓館似的。她脫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單拭去淚水,抱著枕頭,胡思亂想了一會,就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那叫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來了一下,聽著像是有什麼聲音,她就眨了幾下眼,又沉沉睡去。後來再醒,四周一團黑暗,她微眯了一會,突然響起什麼,一躍坐起,擰開壁燈,拿起手機一看,完了,北京時間凌晨三點,還有N通未接電話。

神呀,如果就算從下午三點算起,她也睡了十二個小時。她記得她從手術室出來時,好像是下午一點多一刻。

白雁嚇出一身冷汗,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扎頭髮,貓著腰走到門口,輕輕地,輕輕地拉開門,四下張望,突地打了個激零。

「醒啦!」門外給家屬歇息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在長椅的另一側,放著個飯盒。

「冷醫生?」就著走廊淡淡的燈光,白雁遲遲疑疑喊了一聲。

「我敲了幾次門,打了好幾次電話,你一點回應都沒有。我在這數著,如果到了四點,你再不出來,我就砸門了。」

白雁窘得頭髮根都燙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說,先去手術室。」他不會一直都坐在這外面吧?

「那邊我幫你調班了。」冷鋒慢悠悠地叫住她,「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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