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婆自北方來 第四節

「他在書房呢!你有什麼事,我幫你捎去。不過,李女士,政府官員一般不會發生家暴這樣的醜聞,除非離婚。但這種事不會在我們家出現的,我和領導琴瑟合鳴,恩恩愛愛,何況現在這個時期,正是我家領導競選城建市長的關鍵期,可不能出一點差錯。」

李心霞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容突地一僵,然後嘩地失去了血色。

「李女士,晚安!」白雁含笑退出了客房,一轉身,呆了。吳嫂提著書房的摺疊床吭哧吭哧地從樓梯下來,視她如空氣般,從她身邊走過。

她一拍額頭,問題來啦!

沒想到,康領導來了兩個媽,這下好,她睡哪呢?

真好笑,這個時代,外面陌生男女都能爬到一張床上發生一夜情,她和康劍,是法律上正兒八經的夫妻,卻沒辦法共享一張床。

現代版的梁山泊與祝英台啊,是不是要帶只水碗上去在床中間劃個三八線?

白雁上樓看梁兄去,推開卧室的門,康領導已經在裡面了,看到她,有點局促,有點羞窘。

他們彼此無言地對望了兩三分鐘後,白雁收回目光,從衣櫥里拿出一個大的拎包,把換洗的衣服往裡塞。

「白雁……」康劍抓住她的手,「我……會尊重你的……」

「不是你的問題。」白雁掙開他的手。

康劍的臉突然脹得通紅,圈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頸間,「那就沒有問題了。」

白雁哭笑不得,知道他理解成自己擔心會夜裡撲向他。她轉過身,很認真,很平靜地看著康劍,「我們之間註定要分開,那麼就沒必要把事情弄得太複雜。我到醫院,和值班護士擠幾天。」

康劍深深吸口氣,感到有一股劇烈無言的疼痛從腳底緩緩地漫了上來。

疼痛到了極點,不是昏迷,不是麻木,而是清醒,是無邊無際的寒冷將其淹沒。

門開了,白雁的腳步聲慢慢地遠去,康劍全身都僵硬地愣在那裡,冷得一張嘴,都在噝噝地抽著涼氣。

康劍突然站起來,他衝到對面的書房,打開窗戶,看到白雁拎著包往小區外面走去。包一晃一晃,有時會打到她的腿,影響她走路,她彎下身,把包往後挪一下,又繼續走。

這裡本來就是郊外,白天車就不多。到了晚上,許久,才看到一盞車燈閃過。她站在路燈下,向遠處張望著,纖細的身子如同薄薄的剪影。

如果他現在下去,挽留她,她會和他回來嗎?

如果她不肯回來,他要求送她去醫院,她會同意嗎?孤身而又妙齡的女子,夜深人靜的,多不安全呀!

康劍苦澀地傾傾嘴角,沒有動彈。

在白雁心中,他好像不會比外面那些不法分子好到哪裡去,不然幹嗎要走?

他不可能非禮她,不可能輕薄她,就是有什麼,他們是夫妻,什麼兒童不宜的事都可以做。

她說:既然準備分手,那就不要讓事情複雜化了。

康劍心又一次疼得糾了起來。

有一輛計程車過來了,依稀可以看出開車的是個女人,白雁打開車門,上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康劍木然地回到卧室,頭枕著手,躺平在床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她也曾這樣在這張床上孤枕獨眠,那時她會想什麼呢?

被人忽略的失落感原來是這麼的痛苦。

她記起了在他向她提出交往時,她搖頭說「我不想過得太委屈」;在化妝室,她給他戴上丟失的婚戒,嬌嗔地說「以後不能再弄丟了哦」;在婚禮的廳門前,她抱著他,在他的肩頭說「謝謝你」……一幕一幕,一景一景,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她看著他時,眼瞳亮如星光,溫柔如水。

就是這樣一個在法律上被寫在他左邊的名字的女子,今夜,卻因為他,有家而不能待。

這是她的「家」嗎?

康劍很清楚,在這場婚姻里,她是一個盡職的妻子,他卻不是一個盡職的丈夫。他不是做不到盡職,而是不屑於去做,因為他想看到她失落,想看到她痛苦。

結果,失落的人是他,痛苦的人也是他。

她之所以還在忍受著他,是因為明年一月他那個城建市長競選。

這是她的善良,她的體貼,她的寬容,又何嘗不是她對他的施捨?多麼諷刺!

到了明年一月,他們真的分開了。康劍突然想到,她的名字將來會寫在另一個男人的左邊,會抱著另一個男人,啄吻他的唇,柔柔地喊他「領導」,給他做她的「獨門絕藝」,在這樣的夜裡,與他躺在一張床上,親密的纏綿……

康劍猛地一哆嗦,直驚出一身冷汗。

他躍起身,拿起手機就撥。

「怎麼啦,領導?」白雁很快就接聽了。深夜裡,白雁的聲音是那麼清晰,那麼輕脆。

康劍鼻子一酸,沒有說話。白雁以為手機信號不好,著急地「喂喂」兩聲:「領導,你聽得見嗎?」

「嗯。」康劍心裡沉沉的,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

「哦,聽見啦!一個人睡大床愜意吧!這麼熱的天,我還得和人家擠,恨死你。」白雁依然笑得皮皮的,好像撒嬌一般。

他沒有笑,小心翼翼地捧著話筒,「到醫院了嗎?」

「早到了,剛剛還和同事一塊出去吃了碗刨冰。你怎麼還不睡?」

「就睡了。白雁……」

「嗯?」

「粽子很好吃。」

白雁好像抽了口冷氣,半天沒答話。「你……沒別的事了嗎?」她期期艾艾地問。

「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們一塊吃飯。」

「領導,明天,濱江,晴,最低氣溫十六度,最高氣溫三十度,東南風三到四級。」

他眨巴眨巴眼,搞不清什麼意思。

電話那端咯咯笑了起來,「明天,天不下紅雨的,領導,你就別嚇人了,我下班會自己回家的。」哪怕是最後一天,也要守護好自己的陣地,可不要讓李女士以為她是個逃兵。

電話就在她的笑聲中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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