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做仙女已很多年 第十二節

「呃?」

「我該見見你家人。」康劍上前替她抹平剛剛弄亂的衣衫。

「康領導,做事三思而後行。你真的……愛我嗎?」她抿了抿嘴,有點想笑。和康劍談情說愛,總覺著在背毛主席語錄,怪怪的。

「當然,從聽到你的名字……從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確定。」康劍點點頭,「我怕你懷疑我的真心,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把你帶進我的生活圈。」

「那好吧!」白雁沉吟了下,嬌柔地閉上眼,摟住了他,「我帶你去見見我媽媽。」

兩個人打了車過去。

白慕梅已經到了,坐在二樓最裡邊靠窗的位置上,頭髮攏在腦後綰成一個髮髻,穿一件墨綠色的寬鬆毛衣。料峭寒意,她面容皎潔,托腮望著窗外,活生生是一幅油畫,咖啡廳里的鋼琴曲像是專為了配合她才播放的。

康劍問了白雁兩遍:「她是你媽媽?」

白雁的同學和朋友,沒幾個人見過白慕梅。

以前,白慕梅跟著劇團到處演出,很少待在家裡。白雁的家長會都是自已去開的,老師們是當地人,見慣不怪,眼風掃過坐著一群大人中的小人兒,一下就過去了。後來,劇團不太景氣,沒什麼人肯去看戲。白慕梅和別人合開了家禮儀公司,更是忙得見不到人影。現在,不知怎麼的,突然返樸歸真,處處講起傳統來。自然而然,白慕梅又回到了戲台上。

站在戲台上的白慕梅,滿頭珠翠,顫顫悠悠地,在燈光下面閃著奪目的光彩。她身披大紅斗蓬滿場飛,手掏翎子露出雪白的雙臂,又唱又跳,載歌載舞,釵環叮噹,風擺楊柳。她美得像只展翅翱翔的仙鶴,盤旋而來,飄然而去。

每到白慕梅上台,台下看戲的男人就起鬨。白雁非常難為情,頭低著,唯恐別人知道自已是白慕梅的女兒,偏偏全世界的人好像都知道她就是白慕梅的女兒,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有幸見過白慕梅的同學,表情和問話都非常一致:眼睛瞪到脫眶,嘴巴半張,無法置信地問:這是你媽媽?

白慕梅不像個媽媽,而像是白雁的姐姐,還是一個被上帝寵愛到極點的姐姐。

在護專時,柳晶她們的媽媽都到學校來過,唯獨白慕梅沒有出現過。有時,柳晶和其他同學好奇地問起白雁:你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美人!白雁想了想,說。

白慕梅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風華絕代、傾城傾國。無論走到哪裡,無論她多麼不施脂粉,可她永遠是人們目光的中心。

「嗯,我媽媽。」康領導這樣問,證明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白雁淡淡地一笑。

三個人先喝了杯咖啡,晚飯點的商業套餐。出乎白雁的意料,飯吃得很熱烈。白慕梅說話並不多,但她總能引出康劍的話來。同時讓白雁沒想到的是,康劍一反平時的嚴肅沉穩,笑聲朗朗,妙語不斷,不乏幽默。

白雁也曾帶過幾次同學回家,恰巧碰到白慕梅在,她通常是正眼都不看別人,不耐煩地把白雁使喚來使喚去。

「沒出息的東西,也就只配和這些上不了檯面的下三濫一起玩。」白慕梅嬌美的嗓音壓著,像條蛇似的發出噝噝的聲音。

白雁眼皮抬都沒抬,臉色平靜,當作什麼都沒聽見。

白慕梅對康劍卻是極耐煩、極買賬的。康劍不管說什麼,她都會笑。這笑,像雪白聖潔的桔梗花,含著苞,微風過來,花瓣悠悠綻放,那串香氣便在空氣中浮蕩開來。她又不是無知少女那種傻笑,而是極具韻味、默契十足,尤如一壇釀了多年的醇香女兒紅。

康劍好像不太會欣賞對面的這份香醇,說話時,有意無意總拉著白雁的手,眼角的餘光一直鎖著白雁,看在別人眼中,就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阿姨,我想和白雁下月中先訂婚,可以嗎?」康劍終於點明了今晚的主題。

白慕梅臉上的笑意淺了些,撩起眼角看白雁,「姑娘大了,這事我做不了她的主,別問我,你們自已決定好了。」語氣溫婉、惆悵,帶著股幽怨。

白雁放在膝蓋上的指尖有些發白。

康劍站起身,「白雁,你陪阿姨再聊會,我先走了。」他禮貌地頷首。

白慕梅淡淡地回應,眸光悠悠長長,像粘在康劍的後背上。白雁把康劍送到外面後,才回到白慕梅身邊。

白慕梅臉上的笑意全部收起來了,一口一口地喝著養顏的玫瑰花茶,不發一言。

白雁拿了自己的杯子,在手中把玩著。這時候的白雁和平時俏皮、可愛的樣子,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白慕梅抬起眼,開口問道。

「三個月前。」

「你倒挺放得住話,為什麼前二次見面時,沒有吱聲?」

「那時我們還不太熟,沒有說的必要。」白雁把杯子湊到嘴邊,抿了一口,覺得花茶的味不好受,又挪遠了。

「康劍不是結婚的對象。」白慕梅冷冷地擰了擰秀眉,「他看上去禮貌周到,骨子裡卻非常冰冷無情,而且……你也配不上他。」

白雁笑了,「那誰配得上我?」

白慕梅優雅地雙腿交疊,「我不知道,反正你和他不適合。」

「媽媽,你是不是在嫉妒我?」白雁慢條斯理地問道。

「白雁,注意你講話的方式,我是你媽媽。」白慕梅加重了語氣,「我是為你好,才這樣對你說的。你和他不可能幸福的,你不要做夢了。」

白雁把臉側向另一邊,看著窗外閃爍的五彩霓虹,「不做夢,怎麼能往前走?你也知道你是我媽媽,那你知不知道,遇到一個我心裏面喜歡又能接納我全部、敢娶我的男人有多難?我不是因為他是什麼市長助理而接受他的,而是他了解我的全部,卻仍然要和我在一起,他有擔當,可依賴,我……不會遇到第二個他這樣的,我真的想嫁人了,我想要一個完整的家。」

白慕梅愕然地看著她。

白雁繼續說道:「你很享受你現在的一切,你是我媽媽,我不作任何評論。但我也想過我想要的日子,請你不要再說什麼了。」

「白雁,你以為結了婚就有了保障?你錯了,結婚只是一種形式,很脆弱的,經不住外力的拉扯,一下就會斷裂。你反而還會因為這種形式而將自己鎖住,錯過許多選擇。」

「像你那樣在不同的男人之間遊走,就活得很開心嗎?那是你,不是我,我和你是不同的兩類人,我要比你活得有尊嚴。」

白慕梅抬手給了白雁一耳光。

清脆的聲響引得其他客人紛紛看向這邊。

白雁愣怔了一會兒,轉了個方向湊過去,「還有這邊臉呢。」

「給你一點兒教訓也是應該的。」白慕梅老實不客氣地揚手又打了一巴掌,「你以為你比我強多少?給了你顏色,你也開不起染坊來。你回去拿著鏡子照照自已,掂掂自己的份量,康劍有可能愛上你嗎?你有什麼,高學歷?美貌?一個侍候別人的小護士妄想攀上高枝,讓別人笑噴了。不要和我講什麼偉大的愛情,這世上沒這種東西,你也不會遇到。即使康劍娶了你,那也不是愛。」

「那是什麼?」

白慕梅冷冷一笑,「一時的新鮮罷了!男人會頭腦發暈,但只會一時,不會一世。結婚、離婚,好玩嗎?我可以給你相個面,你如果執意結婚,這份婚姻不會超過六個月。」

「如果超過了呢?」白雁捂著臉,一字一句地問。

「我喊你媽!」

「好。」白雁臉上盪起一層笑紋,「那我們就看看吧!不過,媽,我能結婚,就已經比你幸福了,至少,還有人願意娶我,你呢?」

白慕梅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著,「白雁,你記住你今天所講的,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掉一滴淚。」

白雁嬌嗔地彎起嘴角,輕聲柔語:「媽媽,你有看過我哭嗎?我是一個頑強的病菌,百毒不侵,抗藥性特強。」

「白雁,你話說得太多了。」白慕梅微閉下眼,拎起包,優雅地往樓下走去。

咖啡廳里燈光昏暗,桌上的水漂燭一閃一閃的。白雁縮在沙發里,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角落裡,突地淚盈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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