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蟲夏草之往昔:關於生活,關於生命

作者:冬蟲夏草之往昔

單位座落在城郊,附近是零零散散的幾家農戶。那時我剛上班不久,對周圍的環境還不甚了解。空暇之時也去村裡轉過幾次,與人相遇倒也熱情和藹。除此之外,我對這些山夫村老便一無所知。

某日下午上班,看見走廊里有人在修理線路,於是想起我宿舍的燈已經很久不亮。「師傅什麼時候能修完?我宿舍的燈壞了,等會兒幫我修一下吧?」我穿著整潔的衣服、錚亮的皮鞋站在這位身著破舊藍色工作裝、腰間插滿各種工具、手裡拿著一截電線的修理工面前。「好好好,呵呵……在哪兒?我一會兒就過去。」老人轉過頭來滿面笑容地說道,神情虔誠的有些卑微,彷彿他的生死就在我的一念之間。

「在後樓呢,一會兒小馬來了,我讓他帶你過去。我就在那間辦公室,你修完過來找我也行。」我順手給他指了一下,「好的好的,那你先忙吧,修完我就過去。」依然滿臉堆笑地回答。

我認出他來了。他是這村裡的農民,我見過他,只是未有交往。現在估計是農活不忙,出來打打零工,掙點閑錢吧。看年紀此人應該六十歲左右了,蒼老的面容和被歲月風蝕的雙手作為鐵的事實證明著這一點。

我是一個不太自信的人,但在這類人面前我卻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優越感。有時候就想,其實我遇到的那些煩惱憂愁,跟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冒著酷暑嚴寒露天作業、終日勞作不息者的苦楚比起來簡直就是無病呻吟了。我這樣安慰著自己,悻悻地笑笑,回了辦公室。

泡了杯茶,點了根煙,就這麼坐椅子上看著天花板。我的工作很清閑,每天衣冠楚楚、煞有介事地往辦公室一坐,翻翻閑書聊聊天,抽支煙喝杯茶,一天也就這麼過去了。然而這清閑卻不是那忙裡偷來的那種閑,這是整天無所事事的閑,於是這閑里便生出了無端的空虛落寞。

有時也偶爾看看專業書籍,但心靜不下來,就只這麼浮光掠影、走馬觀花地看,跟不看是沒甚太大區別的。想充實一下的想法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破滅了。那空虛就趁此襲來,把心掏的空空洞洞。茫然感慨:我不會就此踏入混吃等死的行列吧?

這樣胡亂想著,不知不覺已經四點多了。線路修完了小馬一直也沒過來,我只好自己帶他過去。誰知竟在宿舍門口碰到了小馬。

「哎呀,大爺過來了,又修哪兒啊?完事了嗎?」小馬很熱情地接過了他手中的工具,笑呵呵地把他迎進我的宿舍。

我一聲不吭地跟進來,把情況跟他說了說。看來他是個老手,我剛說完,他就知道了問題所在:「哦,好的,我知道了。是開關盒壞了呵呵呵。。。。。。」

小馬跑前跑後地幫忙,還不時地同他聊幾句。

我問小馬:「你跟師傅很熟嗎?」小馬略帶驚訝地說:「是啊!哦,軍醫你來的晚不太清楚,大爺經常來給我們幫忙。去年我們搞裝修,大爺在這裡幹了半個多月呢!」

「哦,怪不得他們這麼熟呢!」我暗自想。

「軍醫,你看大爺有多大年紀?」小馬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師傅說:「大爺,你今年得有六十了吧?」大爺呵呵地笑著還沒回答,小馬笑著插了一句:「軍醫,我剛見到大爺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又轉過去說,「是吧大爺?」大爺沒有停下手裡的活,簡單的說了句:「我呀,今年七十八了,差兩年就八十了。」

這次我真的狠狠的驚訝了一下,他怎麼看也不像快八十的人啊!「啊?哎呀,真看不出來。大爺身體真好。」我笑著回了一句。

「大爺是從市裡退休的工程師,就在我們後面不遠住。我跟你說啊軍醫,大爺家的地啊,那真是種的仔細!一行是一行,一壟是一壟的………」

「工程師?」我打斷了小馬,瞪著眼睛問。

「呵呵,不相信是吧?我剛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後來聽他們說的。我去過大爺家幾次,收拾的那叫一個乾淨整齊,絲毫不比我們部隊差。改天我帶你去坐坐吧,一看你就知道了。」

「大爺你是工程師?」我懷著無比的驚訝問道。

「啊,退休都快二十年了。」大爺依然笑呵呵的回答。

「那你的退休金應該不少啊,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出來掙這點小錢?」我越發有點糊塗了!

一聽我問這話,小馬似乎比我還驚訝!「要錢?呵呵,軍醫你不知道,大爺幫我們幹活從來不要錢的。去年幹了半個多月,一分錢都沒要。大爺總是說街坊鄰居的,要什麼錢啊。大爺的退休金一月3000多,有些公司還經常來請大爺畫圖紙,一張圖紙就能值四五萬呢!大爺有個弟弟是副教授,兩個兒子都是大老闆呢!呵呵呵,看不出來吧?」

大爺只是笑呵呵地聽著,什麼也不說。我忽然想起一句話來,叫做「真人不露相」。

後來慢慢的熟悉了,也經常到大爺家裡坐坐,才知道小馬所說非虛。大爺早年只是一名普通的農民,後來進城當了學徒。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到現在。聊起來的時候,大爺經常說人活著怎麼能閑著呢,那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每聽到這話我都感到無比的慚愧。大學畢業後我分到了現在的單位,每天上班下班、捱時混日,等著月底拿兩千多塊錢的工資。偶爾買買彩票,做著不切實際的發財夢。我自以為是地感覺混的不錯,整天油頭粉面、人模人樣地來回穿梭。殊不知我這光鮮的外殼下,靈魂早已霉銹不堪。

站在大爺的旁邊,我忽然感悟:自己原來只是那一串串絢麗多姿,卻憑空無根的肥皂泡泡。

是啊,人活著怎麼能閑著呢!那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現在我常喜歡站在窗前,看單位門口緩緩而流的松花江。漸漸的也領悟了孔夫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慨。孔夫子是至聖志賢,非我們常人能比,然而生活的真理並不一定都隱藏在浩如煙海的古文典籍之中。它就在我們的身前身後、左左右右,只是我們不曾低頭,便望著遠方繁花似錦的虛無一踏而過。

在這樣飛速變化的時代,我們的心靈被燈紅酒綠的浮躁和一夜暴富的誘惑所充斥。「踏踏實實」四個字像無人領養的喪家之犬,滿街流浪。靈魂在為此而哭泣,所以我們失意彷徨的時候便茫然不知所措。

這就是我們的生命嗎?

我想我們可以思索生命的終極歸宿,這不是哲學家的專利。但是你老讓它這麼空虛著,你的生命一片空白,又哪裡談得上什麼歸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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